要两个陌生的小男孩听你的话是很困难的,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他们亲手放了这只乌龟。我以所有的意志在想。
我加入他们的谈话,当我试着去询问那只乌龟,我说:“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乌龟!”他们很得意地告诉我如何从醉月湖钓起来的,又是如何如何的惊险。我于是称赞了一番。
当然,他们也告诉我,其实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乌龟,并且述说他们各自养龟的经验。
我说:“那些乌龟呢?每天都跟你睡一起啊?”
他们嬉笑着说:“才没有,都死了。”死,只不过一个字而已!
于是,以我仅有的常识,我和他们聊了一些有关于动物的寿命、速度、智能、生活环境方面的问题。最后,我说:“讲个故事给你们听,注意听哦……”那是个秀才与一只蚂蚁的故事。他们说:“迷信!迷信!才不可能有这种事……”是的,爱是一种迷信。
我说:“不管是不是迷信,至少这个秀才有爱心。就像你,如果你今天放了这只乌龟,你的心里难道不会感到快乐?你救了它的一条命,多了不起!你看它多可怜,家就在前面,却回不去,你看看,它一直在挣扎,它快要死了。要你是它,你也会希望抓你的人放你回家的。对不对?”
他们似乎有些心动了,其中一个较顽皮的小孩说:“让我再玩一下。”
我说:“随你们,弄死一只乌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救了它一条命,那可了不起。”
他们走到栏杆旁,用力将那只小乌龟向湖心掷去,当落水的那一声响起,我的心如在东海,孩子!我爱你!
孩子,永远不要轻易去囚禁任何一种生命的存在。形式的监牢,你还可以打开它,一座心狱,那是一辈子都打不开的。
孩子,希望你尊重其他生命一如珍重你自己。
四
走累了,便在路旁的椅子坐下,听蝉鸣也可,让脑子完全地空白亦可。
午后的街道,总有几分恹然。除了疾驰的车辆,行人算是少的。
歇一歇,让脚的酸疼暂时好一点。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倒有一排凌乱的车子停放着。红砖路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棵树,大大小小的,不怎么漂亮,倒有一种齐一的印象。我的椅子正好在两棵树之间,各自遮了半个太阳。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没什么事,不知不觉便冷眼旁观起来。
马路中间,一辆飞车经过,不知从哪儿卷来一张全开的报纸,高高地随着灰尘飞起,半空打一个滚,又扫了一段距离,才在路心中纠止。
我的视线停在那张报上,不免有些感觉活络起来。
是哪一天的报纸?是哪一版?
也许是国际版,福岛危机仍未解决,和谈陷于胶着状态。一张傲视群伦的女士照片,她的下面摆着眉峰深锁的加蒂瑞。
或者是社会版,所谓的“婚姻问题”。女的明明记得和他结过婚,男的明明不记得什么时候娶过她。这算是相当严重的“记忆力衰退”。
或者副刊,一个年轻的作家死了,有人写写纪念文,当然文茂情无。不管如何,对出版社而言,多多少少有“促销”作用。而那位不太畅销的作家,说不定因为这一死,吸引了更多人的好奇,因此得到更重要的地位与肯定。生前贫迫,死后哀荣,他要是有知,也该失笑。
于风中翻滚,所有发生过与未发生的,包括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于风中翻滚,如那一张满布新闻的报纸。总有一天,一切都过去了,像那张报纸,在雨中模糊,不会有人再记起什么。
脚不疼了,继续走去。
觉人间,万事到头来,都摇落。
五
云游,其实没看过什么山、什么水,心却逐渐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