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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室看海(第2页)

照片里,戴红草帽的妈妈原本有一双慧黠的眼睛,也许光线关系,却像渔港初雾;草帽太大了,整个人似一朵即将飞扬的酒红波斯菊。她推算拍这张照片时已怀了孕,腹中那位哥哥——她现在已能平静地承认他,恐怕也无法预知七年之后因自己猝死导致妈妈结束第一次婚姻,拎一口破皮箱离开盛产粮食的燠闷农村。印象中,从未看过那顶红草帽。那年代,敢戴红草帽骑迷你脚踏车到镇上看文艺爱情片的女人,在邻里间大约得不到“良家妇女”的封赏。妈妈是那种遇山开路、逢水架桥的人,离家出走那一日——她直觉认为是个蝉嘶夏天,穿过竹树围拱的乡间石路,任阳光在身上洒下碎影的妈妈,脑海里盘算的,绝不是一顶红草帽或失婚女人的面部表情,她相信擅长编造故事、剥除过期情感的妈妈,一路铿锵抛甩身上的记忆,终于把自己剥成一块面带微笑的冰。

第一次见识妈妈剥除记忆的暴力,大约六岁那年。半夜,她与妹妹被重物击地的声音惊醒。

她们住在高级区,二楼住家,楼下是妈妈开的精品店,服饰兼精致舶来品。在濒海的新兴商镇,没有人比妈妈更懂得疼爱女人的痴情与绮梦,她在店内巧心布置拍照区,让换上流行服饰的女客免费享有自己的倩影,妈妈疼她们几近纵容,不买光试穿留影也行。背景无非是两棵卿卿我我般的假椰树、蔚蓝海洋布画及一把沙滩躺椅,极简单的热带风情。妈妈移前移后选角度,哄她们回到最喜悦时光找到那朵笑容:神秘的、羞赧的或从未在男人面前流露过的一抹野性。女客买了服饰,又三天两头探问照片洗出来没?总得等底片照完才能洗呀,她们急得跟孩子一样,嘴巴上又故作从容,天天提菜篮、牵小孩聚在店里闲谈,聊久了也不新鲜,干脆热烘烘帮忙招徕生意,各自怂恿姐妹淘前来购买,店内生意好得不像话。妈妈说,再平凡的女人都要人疼,要不然糟蹋了。

那夜,她与妹妹躲在楼梯口,“剁剁”的声音从拍照区传来,没看见跑船回来才几天的“爸爸”——她一直到现在仍无法祛除说出这两个字时所引起的海啸似耳鸣。妹妹胆子大,踩过满地衣饰、倾倒的橱柜站在妈妈背后喊着。抱着楼梯栏杆的她,闻到空气中扬散着酒臭,从男人口中溢出仿佛尸腥的气味;从栏杆缝往下看,她看见那两棵假树被推倒在地,妈妈正用菜刀砍成大段,背部起伏宛如豹奔。妹妹又喊一声,突然天地俱寂,铅矿似的肃静压在妈妈背上,她轻轻放下刀,慢慢站起拢一拢头发,转身,在昏黄光晕中绽出一朵浅笑,抱起妹妹,用她们熟悉的、浸过蜜汁的小提琴弦般的声音昵昵地问:“怎么还没睡呢?我的小坏虫!”接着,妈妈仰头凝视她,微光晃漾,那眼神如瀑布中倏然窜出的流星蛱蝶,带着水淋淋的痴迷与**,她被慑住。“嘿,小情人,下来抱妈妈一下嘛!”她完全忘记刹那前的惊怖,妈妈仍是那个喜欢跟她们撒娇的妈妈,身上永远散发让人渴慕的麝香味,导引她们穿越恐惧与流离回到她的怀里。那一夜,妈妈说,去海边散散步吧,一只大坏虫跟两只小坏虫。

碎星与弦月,流**的云,她只记得这些,其余是笼罩着陆地与海洋的无涯幽暗。这地方不陌生,妈妈曾带她们来野餐,假想父亲的船突然从海平面跃出的情景。那台相机记录了灿亮阳光下,她们姐妹最欢愉的童年岁月,也保留一枚宛如几个女人头共享一具肉身的妈妈的脚印。多年之后,她无数次靠着那张脚印照片回到海滩现场拾掇妈妈的快乐时光,她相信对她们三人而言,往后的流徙皆是命运之神对那段时光的诅咒。

那一夜,她听到夜间的海仿佛千万头狮吼,恫吓、蔑视,露出尖齿嘲弄渺小的猎物。妈妈抱着半路上睡着的妹妹,一手牵她往海滩走。她嗫嚅,低声叫妈妈——妈妈——好像牵她的是另个不相干的女人,她受不住手腕被握得太紧试图挣脱,妈妈却愈走愈急。整座夜海似巨大的磁场,正向四面八方唤回迷走的矿砂,云依然流动,悄然遮住高空的月牙,潮浪亘古不变地翻腾着,不过问人间世事。她现在回想当时使尽全力扯住妈妈并不是基于痛楚而是无法承担恐惧,她才六岁,但足以辨别阳光与暗夜的不同、接收妈妈透过强劲手势传导给她的密码。虽然妈妈常有出人意料的作为,但她相信那晚的海滩之旅跟散步一点也没有关系。

就在她拒绝再往前走时,妈妈松了手,放下妹妹,独自朝辽阔的暗海走了几步,浪涛的声音轰然如雷。第一次,她听到妈妈对着海洋喊她的小名: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回来!妈妈是这么喊的。像原野上的大树喊它心爱的叶子,一片榕树叶子跟错了,跟到苹果树那儿去了,所以要借风的声音喊它回来。她站在妈妈背后,拉她的衣角回应着,但掩面啜泣的妈妈竟怕惊动什么似的制止她:“嘘,不要吵!不要吵!”

海风吹拂,薄盐。她开始感知有一头饿坏了的猛狮冲出童话书悄然随着海风扑来,用利爪掰裂她的胸膛,捧出鲜嫩的心脏,吮吸童女之血。她不再感到惊恐,夜使她超越六岁孩子的视界,向上攀升、盘旋、俯瞰,看到成人世界凌乱不堪的景致;她的感官活络起来,攫住那种近乎绝望的黑、捕获令人有晕眩感的海吼,最后,鲜明地记住一个少妇与双胞胎女儿被不知名的力量扔在黑色海滩的处境。她后来隐约明白,接着发生的事是她自己触动宿命关键,遂使一生无法出脱暗海,注定独自仰望永夜的星空。她记得,她搂着刚睡醒的妹妹,粗沙扎疼妹妹的脚,她一面帮她揉,一面凝肃地看着十步之遥跌坐沙滩的失意妇人,明白她刚才呼唤的是一个与她同名的人,那是另一个故事,另一艘跟暴风雨有关的沉船。在忽远忽近的距离感中颠踬,使她无法确认自己与眼前那名少妇的关系,事实上她连自己是什么也无法确认了,只是用一个孩子本有的勇气——似乎可以跟一切恶灵对峙的勇气,走到她身旁,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不要怕,有我在!”

第二天,妈妈仍是喜欢穿时髦洋装、爱吃蜜饯的老板娘,只花一个下午即让老主顾们当作礼物带走店里的存货、委托代书出售房地产。半条街的女人随着妈妈的指挥陷入恋恋不舍与祝福的情绪里,有的甚至流下眼泪,但她们一致同意,男人经年在外跑船不像个家,能下定决心回到陆地团圆是喜事。她们抢着挑选免费礼物无心追问细节,甚至不曾质疑为何要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最后,庆贺与道谢的声浪使所有人忘记“告别”原是跟丧礼一样纠缠不清的事。妈妈开开心心地,吃她的蜜饯。

在另一个繁华城市,身世有了新版本,渐渐有人知道,这家开幕没多久、生意很好的咖啡厅,老板娘是个寡妇,带着双胞胎女儿到这儿闯活路,丈夫死于船难。

最后一次看到爸爸——正确地说,看到爸爸的背影,是在咖啡厅开张后几个月的事。她和妹妹从隔壁巷的钢琴老师家回来,一路猜拳,输的得背对方十步路。妹妹眼尖,老远看见一个男人从家门出来,往前大踏步而去,妹妹追着喊,他没听见,招辆计程车,消失得干干净净。

家里看不出任何异样,空气中都是妈妈的香气。妹妹很容易满足,哪怕是一个有漏洞的答案。而她觑着妈妈的脸,试图读出蛛丝马迹,妈妈懂她,一把拉入怀里,亲她的小耳朵,说悄悄话:“不懂的就放口袋,左边放满了放右边,等长大喽再拿出来看,一下下就懂了。”接着叹一口气,像操劳的家庭主妇抱怨腰酸背痛般不轻不重。她尚未理清楚,妈妈又变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催她们洗澡去,今天是大日子呢,有两只小坏虫要吃生日蛋糕啰。

那是六足岁生日,在咖啡厅举行,花与蛋糕、礼物堆叠出盛宴气氛,合力鼓噪永不褪色的欢愉。妈妈把妹妹打扮成穿粉色蕾丝洋装的小公主,而她穿着一套稍嫌大的蓝色水兵男装、领带像水鬼舌头湿答答地垂下。衣服上,樟脑丸与麝香香精混杂的气味,令她十分难受。

“要永远相爱哟,跟妈妈勾小指头!”

当她与妹妹面对镜头,在众人的起哄下露出缺牙的笑靥时,妈妈按下快门,镁光灯闪动,那一刻永远留下了。

沙沙——沙——沙——原野上一棵孤独的大树喊着,妈妈终于喊回那片遗失的叶子。

她怀疑自己容易呛及最近染上的皮肤发痒毛病,都跟这间潮湿的老屋有关。

那真是没道理的事,好像喉头上方有个水龙头,滴滴答答漏水,动不动就趁呼吸与吞咽交接之际滑入气管。她一度听从专家建议,专心训练呼吸与吞咽交替的动作。可笑的是,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旦执意练习,反而弄得秩序大乱。她尽量不让自己处于急躁、发怒状态,为此还去气功班、禅坐营,学习放松与忘我之道,好像有效又好像无效。最近又来了新节目,没头没脑地身上发痒,像三更半夜前任屋主潜回来翻找什么东西似的,因为不是贼,所以不是撑开大布袋搜括的那种,是嚼着泡泡糖、晃悠悠地踱到卧房觑两觑又进客厅开橱柜,一面找他的旧物一面欣赏新任屋主的摆设,就这样三房两厅双卫巡来巡去的那种死皮赖脸的痒法,她那搽三种指甲油的手指也就分外忙碌,一会儿挖H?agen-Dazs的冰激凌吃,一会儿随着那位无赖的步伐在大腿内侧、手肘、肩胛、腰背挠抓起来,状甚猥琐。

有一回,她烦得发脾气,一把朝落地窗扔掉正在看的房屋杂志,冲进浴室放满高温热水,整个人浸入浴缸。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用发烫的洗澡水对付自己的身体,她烫得尖叫,眼泪也滚出来,咬牙切齿继续用莲蓬头冲洗。热烟使浴室一团白茫,她仿佛站在无边界刑地独自承受永世的鞭笞。

姐姐敲门,问她怎么了?她牙齿咬得死紧,因这声音猛然回神,那怒气也就找到栖所,“你给我滚远一点!”她吼着。一具肉身烫得发红发肿,渐次膨胀好像快冲破浴室墙壁,奇怪的是竟有轻盈的感觉,痒不见了,代之而起是亿万只煨过火的蜂针螫着,又像沸水里的番茄自动绽皮,轻轻一揭,整张皮旋转而起,露出红通通的果肉。她的快意恩仇还没闹够,水淋淋冲进卧室,拿整瓶含酒精成分的收敛水朝身体乱洒乱抹,好似一具冰尸。等她晕眩而倒在**时,她终于感觉这具身体已不是以前那具,嘴角带笑,眼泪缓缓溢出,她知道,这泪从童年起就长途跋涉一直到现在才抵达出海口,那种咸也因此像上古时代的盐。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叛逆期来得特别早,跟妈妈有关。

有一位高挑且漂亮的妈妈,她承认,从小带给她荣耀——应该说,带给她以及大她五分三十秒的姐姐极大的荣耀。她们走到哪里都被一群无知麻雀般吱吱喳喳的愚夫愚妇包围,一面比对她们的身高、体重、眼睫毛几根、耳朵形状、头发粗细、手指长短、掌纹……一面发出粗俗不堪的笑声,最后毫不例外地赞美妈妈的生育功力,仿佛她们只是妈妈捏出来的可爱小玩偶。她从小习惯用“我们”,对妈妈、老师、煮饭的欧巴桑说:我们肚子饿了,我们的膝盖破了……她记得有一回做梦以至于尿床,半夜摇醒妈妈:“我们尿尿在**!”同卵双生是个艰深的实验,度过人人视为天使娃娃的童年阶段后,开始进入宿命习题;在乱草石砾地翻找“我”的踪迹,自布满尘垢的镜中辨认“我”的容颜,从别人的眼眸里拼凑“我”的存在。她不得不承认这条路坑洞特别多,不独别人老是认错她们、叫错名字,当她好不容易暂时忘记姐姐,像个独一无二的人偷偷想做什么时,却发现姐姐正巧也在那儿。她恨这种心有灵犀。

如果说姐姐是妈妈的信徒,那她就是逆女。姐姐顺着妈妈指点的路径行走,她宁愿反方向,哪怕必须涉过沼泽。很早便发觉,妈妈看她的眼神是带探针的,不动声色地侦测她的心眼到底多少个?她擅长伪饰,或者说她充分发扬从妈妈那儿得来的装饰艺术,当妈妈变魔术般从黑帽子里揪出漂亮的故事、最新版本的身世以满足饥渴的人群时,她也本能地躲入浓浓的睡眠,在妈妈窥伺的鼻息下,打起童鼾。

她相信妈妈说的一切,不,应该说她努力让妈妈相信她从未质疑过她说的故事。然而,伪装成果树并不代表也能在秋季结实,她不得不提早揭开两套记忆上的布幔做选择,一套是妈妈的版本,另一套是她窥伺得来的。

她从未告诉姐姐,背负两套记忆的痛苦,事实上,因这痛苦令她终于感到与姐姐不同,反而有了私酿之意。她很小的时候便警敏地察觉,在妈妈巧手布置的家里,有一个幽灵男童存在,他——接着她知道是个哥哥,时而躲在衣橱底层那口绽皮皮箱内,时而叠影在某个跟随母亲到店里选购衣服的小男生身上,有时候单纯地蜷缩在妈妈的眼睛内,朝向遥远且空茫的地方。

她没有兴趣追问他的故事,一则缺乏资料与耐性,二来也习于想象他像风一样掠过风铃从窗口飞出。如果不是那个决裂之夜,她不会警觉到那个幽灵哥哥不仅与她们同船共渡,而且只用一根小指头就戳破她们一家四口组成的那张天伦拼图。

姐姐始终不知道,是船长爸爸遗弃了她们。一个经年出海的行船人在异国神女的**尽情嬉戏时,忽然像获得什么启示般,质疑自己妻子的贞洁,连带地怀疑两个女儿的血缘。这没什么道理可言,但很正常。或者,无所谓遗弃,如果真相站在他那边的话。不管怎么说,妈妈是个高傲的说故事能手,有头有尾地用壮烈的海难埋葬了第二任丈夫。

当她揭开布幔审视两套记忆,仿佛独自在暗夜墓园颤抖;一套像穿着绣服、头戴鲜花的骷髅,瘦骨上还黏搭着腐肉,另一套是**女囚,被恶意的力量驱赶着,在秽地、兽群之间匐伏,寻觅一个可以帮她解开镣铐的爱人。

她想恨妈妈,匕首一刺,却刺到了怜悯。

也许,转捩就是从恨与怜悯交锋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吧。她渐渐拉出距离观看妈妈的转变——她想,那时候她与妈妈大概同时趴在地上寻找,一个找解铐之钥,一个找出口,所以才心照不宣地仅交换眼神而不交换话语。不明就里的姐姐误读为冷战,数度规劝她与妈妈和解。

在距离之外,她私密地追踪妈妈的情欲航程,用翕张的鼻翼嗅闻空气中的男性气味,从妈妈带倦的眼神推测肉身缠动的速度;有时,她偷偷潜入妈妈的卧室,从那面梳妆镜上隐然浮现的各种印子中,再现云雨密布的航程里妈妈那蛇妖般的身影与想要撞崖的孤独心境。那些把头深深埋入她的腹丘的男人永远不会理解,妈妈反过来以他们的背为阶,一步步把她用洁白蚕丝绕成的巢送上雪崖,巢内躺着她这一生的谜,放在高高的峰顶让阳光去阅读。

正因为这一层启示,她开始领悟人生并不一定要在脚踝系一条绳子,杂七杂八拖带姓名八字或锅碗瓢盆才能活下去。她丢弃那两本记忆,只撕下几页有用的。当她学会大篇幅遗忘,恣意在各个记忆符码间跳跃、串联、形塑时,她不仅原谅了妈妈,甚至深深迷恋起她来。

然而,快乐十分短暂,她忘了还有一个姐姐站在前方等着,手中揪着一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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