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发觉一阵模糊,再定睛,他已与那名叫白隐砚的女人对视。
“你还是看到了。”他听到自己说。
“……师父……我……”白隐砚将手中书简卷起,两手攥着,背在身后微垂下头。
白隐砚……?
她太息一声:“阿砚……你叫师父如何是好。”走上前去,她俯下身抽出白隐砚背后的书简,忽视了她轻颤的睫毛。
她问:“阿砚,你看到了什么?”
“……”
“阿砚。”她加重语气。
“……”白隐砚垂着头,脖颈突出一节椎骨,瓷白的皮肤上现出些许青色。她轻声道:“我看到蓝神仙为我卜的劫难。”
“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
她实在没有忍住,再度发出叹息。
她看到白隐砚因着这声太息细细地打了个颤,眉簇起来,紧紧地闭着双眼。
“阿砚,既已然看到了,你待如何。”她低声发问,声调中带上些威严。
“我……”预想中的惩戒没有到来,白隐砚猝然睁眸,双瞳中显出少年人抵抗运势的跃跃欲试,却在与她视线相撞时犹豫了。
她道:“你直说便是,师父不罚你。”
白隐砚的脸立时间亮起来,她笑道:“我要下山去。”
“……是么……”她轻轻道。
“是。”白隐砚脆亮地应答。“我见了那卦爻,按着它算了自己一生,它说我闯不过的前两劫我俱已闯过了,活不过的岁数我也俱活过去了,我不信它。既已闯过了前两劫,再过第三劫想也不会难到哪里去,一封卦爻,哪里就框得住一生了。师父,我要上京去,还要见一见他,写一封信给他。”
白祖书不言语。
她看到命运的齿轮转了起来,一切都抵挡不住地往前走了起来。白祖书的拇指抚摸着手中的谶谣,忽而感到一阵宿命的不可动摇。
他的阿砚终究是要下山去,走入这无情的尘俗,迎战去。他想。
随着这缕想法,他胸中忽然升起一股欣喜,更多的还是疼惜与遗憾。
白祖书感到片刻的模糊,一时之间,她辩不清方向。
“师父……?师父?”
待她再回过神,她察觉白隐砚正前来几步,担忧地俯视着她。她像从没见过这孩子一样,突然发现她的小女儿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师父,你怎么了?”白隐砚问她,双眼因惊惶微微瞪着,显出一种年轻的不知所措。
“我怎么了……?”
“你方才……弯下腰去,像是要哭了。”她细声道,“师父,徒儿的回答令你失望了吗?”
“……不,没有。”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勉强摸了摸白隐砚的头,“令师父失望的不是你。”
“那是什么?”
“……没有什么。”她摇了摇头,站起来,重新撑起她坍塌的躯体。“什么都没有。”
白隐砚偏头观察了她许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师父,您同意我下山去吗?”
白祖书没有说话,她微垂下眼皮,只做了个默默然的表情,微笑了一下。
白隐砚咬了咬下唇,忍不住爆发出一个热烈的笑颜。
她全然没有了在师兄师妹面前那副沉稳的模样,猛冲一步跳了起来,跳到白祖书的身上,双臂搂住她的颈子,双脚缠住她的腰,紧紧搂着她,显出一副毫无教养的野孩子模样。
也是,她本也就是她从井里捡出来的一个野孩子。
“师父,谢谢您。”
白隐砚的脸埋在她的肩头,音色发闷地向她道谢,谢她允诺年幼的飞鸟闯入自己凶险的生活。
白祖书太息着揽住白隐砚的腰身,拍拍她的脑袋,汲取从她身上泛滥出来的、纯粹的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