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中的男子似有所觉,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楼大人,你想说什么?”她压低声音,气息拂过他耳畔。
楼朝赋的嘴唇无声翕动,像离水的鱼。
崔元征不得不将身子压得更低,耳垂几乎贴上他干裂的唇。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血腥与草药的气息,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微弱气流拂过她耳廓最敏感的那寸皮肤。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才从这片灼热中捕捉到那两个破碎的音节“多……谢……”
崔元征身形微微一僵。
不等她反应,又一声气音艰难地挤出“……抱、歉。”
这两个字清晰地撞入耳膜,让她触电般直起身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眼里。
那眸子因高热而雾气氤氲,眼底却烧着两簇异常明亮的火苗,里面没有她习以为常的怜悯或审视,只有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的感激,以及一丝绝不该出现在此情此景下的、清晰的愧怍。
她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记忆中,围绕她的词汇总是“病弱”、“需静养”、“莫添乱”,即便是关怀也带着小心翼翼的疏离。
她早已将自己定位成精致的瓷娃娃,一个需要被保护、同时也容易被忽视的存在。
救治楼朝赋,于她而言,是绝境中的自救,是抓住一根或许能挽回自身性命的浮木,是一场冷静的利益计算。
她从未想过,这仓促间的“举手之劳”,竟能换来如此郑重其事的感谢,尤其是……还夹杂着一句为“连累”而生的“抱歉”。
楼朝赋望着她脸上罕见的怔忡,似乎想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弧度还未扬起,便牵动了内里的伤,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席卷而来。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用尽了全力,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绘夏吓得差点打翻药碗,慌忙上前却被崔元征一个手势止住。
崔元征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颤抖的脊背时,生生顿在半空。
她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侧脸,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一种陌生的情绪攥住了她的心脏——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尖锐、更无措的东西。
待这阵咳喘好不容易平复,楼朝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锦被中,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他缓了许久,才用那粗嘎得几乎辨不清原调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解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连累你……卷入是非……对不住……”
崔元征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整整一拍。
她看着眼前这个深陷锦被、命若悬丝的男人,他自己已是这般光景,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向她这个“施救者”道谢,甚至为可能带来的麻烦而致歉。
这种纯粹的、近乎笨拙的善意,像一根柔软的刺,精准地扎进了她层层包裹的心防。
绘夏屏住呼吸,看着自家姑娘脸上闪过震惊、困惑,最终化为一种极为复杂的、她从未见过的动容,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屋内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楼朝赋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一刻的静默拉得无比漫长。
片刻后,崔元征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某种不自在。
她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再开口时,声线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质地,但若细听,尾音里却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楼大人不必挂心…”崔元征话音未落,执匙的指尖忽的一颤,药碗在掌心晃出细微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