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忘记她是第几个服侍我的老妈子了——从前的,全都莫名其妙失踪了,我怀疑,是夜里的那个女人,若她是鬼,老妈子必定是被她吞噬了。丫鬟也一样,还有花匠,厨子,马夫——一个一个的失踪,完全没了踪影。什么叫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去年元宵,李妈来了:“夫人,奴婢以后服侍您的饮食起居。”她两手握着,垂放在身前——惨白的手指交叉着,正搁在深蓝色的围裙上,显得白而透明,看见蓝色的血管——天啊,我为什么感觉她的血液也是青蓝色的呢?
我觉得她走路是不带风的,没声音的,办事是麻利的,不需要任何人帮助的——并且,她是不惧怕夜里那个女人的,一直都没有消失的……
我甚至怀疑,她和那女人是一伙的——
曾经有一次,我听见琴室里我那张古琴琮琮的响——我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别人动我的东西了,尤其是琴,我都不止一次警告那女人或者女鬼,叫她离我的琴远一点,可她就是不听——我就抄起一个鸡毛掸子冲了过去。
琴室的门却是紧闭的。
我神经叨叨的用鸡毛掸子砸着大门:“给我出来!否则……”
里面的琴声响个不停——啊,那个弹琴的,这样生涩的技法,活像正月里过早抽芽的迎春花,瑟缩不堪。怎能这样糟蹋我的琴?
鸡毛掸子的柄在暗红色的大门这留下秃鹫啄过般的痕迹,坑坑洼洼。
“开门!开门!”我终于用整个身体向大门撞去——
门就开了,凄然洞开,空无一人。
我轻轻走进去,脚跟,脚掌和脚尖——我确定里面有过人的,因为火盆还点着。
我纂周围鸡毛掸子,就像纂着剑——好,若那女人暴露在天光下,我便在她身上开一个透明的窟窿!
可是,我却没有见到那女人,或者任何人。
炭火的躁热叫我不寒而栗——尤其,当我听见琴室的门在我身后轰然关上——有什么人夺门而出。
“贱人!哪里跑!”我像是一个侠客,起着鸡毛掸子追了上去。然而门却打不开了——从外面栓上了。
“混帐!李妈!李妈!你死到哪里去了?”我踢着门骂道,“你要是再不来开门,我就——”
李妈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前。
“夫人,您怎么把镜子打碎了?”
我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玉——是噩梦里打碎的。
“是那个女人……她作弄我。”我说,“她又来了,她叫我在镜子里照不出自己来……”
“夫人,没有那个女人!”李妈说,语气好像是在哄一个屡教不改的固执小孩。
对,和她说没用的——那天,就是我被关在琴室里的那天,她也是这样看我,当我是个疯子。我还记得她的话——夫人,没有那个女人,是您自己在里面关着门出了神,我以为里面没人,就把门栓上了。我当然骂她胡说,因为我分明听到了琴声。“没有琴声。”她说得斩钉截铁,“我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和她说是没用的。她必定和那女人是一伙的!
我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抱着被子冷冷一笑,居然带了三分的妩媚:“把我的衣服拿来——是昨天叫你预备的那套。”
那是——瓷青色的衫子和釉白色的裙子,配上瓦灰色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