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竟灼的大半个童年,杨且商像是一个悬在彩虹泡泡里的透明符号,他不知道杨且商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该叫杨且商什么。
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他被爸妈送去外婆那里,说要修养身心,一是他那个年纪特别淘气,佣人们管不住,二是爸妈工作忙,没空管。
外公与外婆分居多年,老太太的宅子在北方,它和杨竟灼印象的大房子大相径庭,墙色浓黑,刀刻般冷峻,无端给人紧迫的窒息感。
他刚下车打了一个哆嗦,冷得牙关直抖,这里和他家完全不一样。
他在的那个城市,像一个潮湿暖热的泳池,布满毛茸茸的青苔,散落着温吞湿漉漉的雾气,到处都是暧昧模糊的水汽,但他外婆这里四季分得利落,春秋大风吹,冬日雪花覆盖,凌冽的空气处处像刀子,呜呜往他身上扎。
杨且商随他身后下车,杨竟灼第一次打量起在家里不知道如何称呼的少年。
他管粉色围裙的保姆叫沈姨,管门口穿西装的保安叫林叔。
他问过很多次爸妈,他管杨且商叫什么呢?他们说,不用管。
大人们真奇怪,在家不关心他也不教他,把他送上车后嘱咐他在外婆前管杨且商叫哥。
他仰头看见杨且商呼了一口气,白雾瞬间在空气中散开,像是天宫里的仙气,杨且商双眸低垂,手掌将白云似的哈气慢慢合拢。
杨竟灼不明白他的一举一动。
先前的杨且商对他而言,是枯萎后颜色发黄的仙人掌的刺。
而那一刻的杨且商,像是滴在浅洼里的雨,一种特有的甜味顺着他的喉管直达肺腑,冰凉又带着丝丝甜。
杨竟灼冷得往屋里跑,边跑边想。
这不科学。
快要冻死他的鹅毛大雪让杨且商“活”了过来。
他小时候不懂,以为爸妈给他找个安生落处,完全不是,他们是想让他在外婆面前刷刷脸。
那几年外婆身体状况很差,老太太偏爱长子,怕她对长子遗孤爱屋及乌,他们挂念的是老太太的遗产。
第一次意识到他爸妈其实对杨且商不好,是来外婆家的第一晚。
外婆给他们各自准备了房间,两个房间相向,就在对面,杨竟灼关门的时候,外婆牵着杨且商的手,问他,在叔叔婶婶家住的怎么样。
杨且商的声音拉得好远好远,像是火车鸣笛后的余音,他说,很好。
外婆又问,也住这样的房间吗。
杨且商笑着回,是。
杨竟灼一下子听出来了,杨且商在说谎。
他那个时候才发现,他家明明房间多的是,他爸妈却让杨且商在厨房里打地铺。
以前他认为杨且商他爸爸雇来的。
不是。
他是他堂哥啊。
但爸爸妈妈从来没告诉过他。
他晚上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杨且商靠在地上给他讲故事,他听了几句,把杨且商拉了上来。
地上多凉呀。
床又大又暖和,装三个人都能装下,他分一半给杨且商。
第二天他抱着球疯玩回来,路过书房透着门隙他看见了,爸爸拿一把又长又硬的尺子狠狠打在杨且商的手。
一下两下三下……
有一场球赛那么久。
爸爸为什么要用戒尺打他。
打人是不好的事,但是爸爸打杨且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