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落入药碗的瞬间,药汁轻轻一颤。那原本静止不动的黑虫骤然张开六条细腿,身躯由黑转红,仿佛被沸水浇淋般剧烈抽搐。药液中泛起细密气泡,一股腥气悄然弥漫开来。谢母立即端起药碗,轻缓地搅动两下,随后扶住薛明蕙的后颈,另一只手将药送到她唇边。“慢些喝。”她低声说道。药汁顺着嘴角滑入,有几滴渗进衣领。薛明蕙喉头微动,咽下了第一口。睫毛轻颤,呼吸渐渐加深,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初时有些朦胧,先落在谢母脸上,又慢慢移向床边的人。谢珩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床沿,另一手压着胸前的伤口。他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薛明蕙想抬手,却只指尖微微一动,声音细若游丝:“母亲……珩郎……”谢母将药碗再送近几分:“再喝一点。”她顺从地吞下几口,喘了口气,嘴角勉强扬起一丝笑意:“能多活一天,便是赚了。”话落,她闭了闭眼,额角沁出细汗,但呼吸已平稳许多,胸口也不再如先前那般虚浮无力。谢珩松开紧攥的手,指节僵硬得难以弯曲。他靠着床沿慢慢坐直,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春桃立于床尾,手指绞着袖口,眼眶泛红。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意。待最后一口药喂完,谢母放下药碗,搭上薛明蕙的脉息,又看了看她的唇色,轻声道:“气血稍通,药已见效。”薛明蕙的指尖渐渐回暖,眼皮沉重,似要沉眠,但她仍强撑着睁开眼,望着谢珩。“你别……再伤自己。”她一字一顿,“边境的事,不能停。”谢珩点头:“我知道。”他伸手欲触她,抬到半空却又停下。伤口仍在渗血,布巾已被染红。他怕碰疼了她,更怕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屋内寂静无声。窗外风拂枝影,在窗纸上轻轻一晃,旋即归于平静。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暗卫在门口驻足,低语:“夫人,有急情。”谢母出门片刻,归来时神色骤变。“北狄王死了。”她说,“但耶律弘逃了。”谢珩猛然抬头。“昨夜混战,他趁乱离开金帐,至今踪迹全无。”“他是谁?”谢珩问。谢母压低声音:“南疆传来的消息提过此人。他是北狄军中的谋士,不执刀兵,专以占卜定策。用狼血绘图,可预知敌军动向。”薛明蕙忽然轻咳一声。三人齐望向她。她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攥紧被角,目光直视谢珩,眼中多了几分清明——不是恐惧,而是警觉。“狼血……”她喃喃道,“他会梦见战场。”谢珩握住她的手:“你说什么?”“他和我一样。”她喘息着,“靠血窥未来。但他用的是狼的心头血。”屋中霎时一片死寂。春桃不由自主后退半步,撞上屏风,连忙扶稳,未发出丝毫声响。谢珩凝视薛明蕙:“你是说,他也看得见将来?”她点头:“但他看得更远。不止三天……是一整场战争。”谢母皱眉:“若真如此,他知道我们杀了北狄王。”“他知道。”薛明蕙声音微弱却坚定,“所以他不是逃,是去重新布局。”谢珩猛然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只得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传令下去,所有关隘增派巡守。南北商道封锁七日,严查出入人员。”他沉声道,“另命青崖盯紧京城各驿站,凡可疑文书,一律扣下。”谢母看着他:“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发令?”“我能。”他答得坚决,“只要我还站着,就不能让他再燃战火。”薛明蕙刚启唇欲言,却被一阵咳嗽打断。她掩住口,指缝间渗出血丝。谢珩立刻回身:“你怎么了?”她摇头,摊开手掌。掌心一点殷红,不多,亦不乌黑。“没事。”她调匀气息,“只是觉得……今晚月亮圆。”谢珩心头一震。她自幼有个怪症——每逢月圆之夜,必做同一个梦。梦中是一座荒废的御花园,石桌上刻着半幅《璇玑图》。起初无人相信,直到他亲眼见过她梦醒后咳出的血,竟与图纹丝丝相合。“你是说,你会再入梦?”他问。她望着窗外:“我不知道。但我怕……他也正在寻找那个梦。”谢母走到柜前,取出一只檀木匣,打开锁扣,里面是一枚旧玉佩,边缘磨损严重,系绳打了多个结。“这是你成亲那日戴的。”她将玉佩递给谢珩,“她说这东西能镇住咳血。”谢珩接过,握在掌心。玉石冰凉,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等天黑。”他说,“若她入梦,我便守着。她梦见什么,我就记下什么。”春桃上前道:“小姐若有不适,我会立刻禀报。”谢珩点头。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薛明蕙闭上双眼,呼吸渐趋平稳,手指放松地搁在被面上。脸色依旧苍白,却已不似方才那般毫无生气。谢珩坐在床畔小凳上,一手握着玉佩,一手轻轻覆在她手上。时光缓缓流淌。阳光自东而西,斜照在药碗之上,残余的药液泛着幽暗的红光。傍晚时分,府外传来消息。一名暗卫匆匆入内,在谢母耳边低语几句。谢母神色骤变。她走回床前,声音极轻:“城西义庄发现三具尸体,皆为北狄人。脖颈上有牙印,似被野兽所噬。”谢珩抬眸:“何时发现?”“今晨。仵作断定,死亡时间是昨夜三更。”“三更?”谢珩眯起眼,“正是北狄王毙命之时。”气氛再度紧绷。春桃忍不住问:“会不会是……耶律弘所为?”无人应答。薛明蕙突然睁眼。她直视屋顶,瞳孔微缩,仿佛看见了旁人无法触及之景。“他在烧东西。”她低语,“一张皮……上面画满了线。”谢珩立即靠近:“什么皮?什么线?”“羊皮……画的是城防图。”她声音愈发虚弱,“他还说了句话……”“说什么?”“‘血落紫微,帝星偏移’。”话音未落,她猛地吸气,全身剧烈颤抖,冷汗自额角滑落,浸湿鬓发。谢珩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快!拿帕子来!”春桃疾步上前,递上干净丝帕。薛明蕙咬紧牙关,又咳出一口血,量不多,落在帕上呈淡红色。她喘息着,眼神逐渐清明。“我……梦见了。”她抓住谢珩的衣袖,“他已经开始动手了。”谢珩紧紧搂住她:“别怕,我在。”谢母立于一旁,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月亮从云层中探出,清冷的光辉洒落在院中石阶上。春桃收起染血的帕子,悄悄塞进袖袋。指尖触到藏在其中的剪刀,那冰凉的金属让她稍稍安定。屋内点燃了蜡烛,烛光映照四人面容。无人言语。薛明蕙倚在谢珩怀中,双目轻阖。呼吸虽浅,却已平稳,似已入睡。谢珩低头看她,又看向手中的玉佩,缓缓将其贴上她的额头。玉佩触及肌肤的刹那,她的睫毛忽然轻轻一颤。:()璇玑血纹之残园梦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