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说了自己的头痛病症好像又加重了些,但是看书的话会让他减少些痛苦,”林与闻读到这时叹了下气,“他说他这次是和两个同窗一起赶考,压力并不太大,他听闻同窗说主考官陈有同是个品性良好的官员因此想先去拜访一下,当然,他不会把叔叔的身份说出去。”
“他说同窗吴某是宝应县人,宝应产墨,吴某送了他许多。吴某因为考过两次乡试,很有经验,像是兄长一样照顾着他。”
“他还在信中对家人疑问,这科考应当是非常公平的考试,他这样的官宦之家都要考虑再三报名,为什么吴某那样学问很好的人却也考不上呢,这让他非常担心自己的成绩。”
林与闻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吴晟低着头,打算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没关系,”林与闻把卷宗上第一份文书拿起来,“你就当听我整理证据就好了。”
“这个是徐广厦的验尸文书,他是因为砂汞中毒而死的。”
“砂汞你知道吧,这是一种从朱砂和墨石中提炼出来的一种东西。”林与闻故作惊讶,“啊,你是宝应人,你应该很清楚的。”
“这种东西无色无味,甚至只要呼吸就可以缓慢进入人的体内,一开始不会有什么感觉,久而久之会让人头晕,胸痛,甚至出现幻觉。”
“吸入到一定量之后,这种东西会致人死亡。”
林与闻看着吴晟,“徐广厦这个人,既不制墨,也不炼丹,几乎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大量的砂汞,除了,”
“除了你送给他的书墨。”
“实际上他不是只要读书才会觉得身体舒服,他是只要少写字就会觉得身体舒服些。”
林与闻努努嘴,“因为我问过他在家时候伺候他的书童,这个徐广厦和很多学子一样,都有个毛病,爱舔笔尖。”
“他这样的习惯,会使砂汞更快地在他的身体里积累。”
林与闻抬眼看吴晟,“对吗?”
吴晟握紧着拳。
“从他房间收上来的笔墨上被查出含有大量的砂汞,他的习作,文章上也有,这些都是物证,已经都被封存好了。”
“被害人这方面的证据差不多就是这样,然后就是加害人这一方。”
林与闻这回掏出的是一沓信封,“这个是陈有同大人提供的,你与他之间的信件交换。”
“你们确实是感情很深的师徒了,天知道本官把这些信读完花了多少时间。”
林与闻把一部分放在桌上,“有很多是你之前和他的信,信里主要是你对前两次乡试的不解和反思。”
“陈大人一直在安慰你,说考官们的品味不一致,只要你再精进学问,下一次就会考中。”
“这之后,你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通信了,”林与闻斜着头看吴晟,“是不是你已经不大相信陈大人那些话了,他那种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的言辞,对于已经失意的你来说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话吧。”
吴晟依旧紧抿着嘴,但是林与闻看他把草席抓得更紧了。
“你们再开始通信是你进了陆合书院之后,”林与闻说,“这是陈大人写信推荐你去的。”
“为了这件事,他亲自到了书院考察,并且送了院首一些礼品,我想他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因为院首本人也很震惊。”
“得到了他的推荐,你终于能到这个所谓举子之乡的陆合书院学习,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不然就是那些极为聪明,早就名扬天下的才子,你应该很焦虑吧。”
“这段时间你给陈大人写的信最多,大都是说你的两个同屋好友,他们其中一个很刻苦,像你一样,你很喜欢他,希望与他一同进步。”
“但很快,你发现这个同窗并不是与你相同的寒门学子,而是户部尚书的侄子,你开始觉得很痛苦,这样优秀家世的人却和你一样努力,那么你本来就极为狭窄的上升之路就会变得更加拥挤。”
“陈大人还是那一套老话,他自己就是寒门学子考上去的,他只知道努力学习这一条路径,他说他觉得在科举中家世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还举例一些首辅之子也一样名落孙山的例子安慰你。”
“大约半年前,你好像突然就调整好了心态,给陈大人的信中也没有那么大戾气,也是在这个时候,据徐广厦的家人讲他开始有了头痛之症。”
林与闻吸了口气,“毒害自己的同窗这样阴暗的事情,会让你整个人放松下来吗?”
他有点生气,把信纸放在一边,“证据齐备,所以你其实不用再等明日的成绩了。”
吴晟抬头看他。
“你想知道结果,因为你今日不认,你就不是戴罪之身,明日的榜上就有可能会清清楚楚写上你的名字。”林与闻呼了口气,“那样即使日后判刑,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毕竟你半生努力也只是为了那个榜而已。”
“……”
“不是那样的,”吴晟终于开口,他的眼圈红红的,“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的。”
“你其实该知道,乡试只是会试的资格考试而已,你毒害了一个徐广厦并不会就使你自己的成绩排在前面,两京十三省,这么多的学子,他们其中卧虎藏龙,你难道真能把他们全都毒死吗?”
吴晟低着头,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落出来,他死死握着草垫,抬头看林与闻,眼神里竟然透露着一股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