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小螃蟹成长记——对一位同伴侵害儿童的箱庭治疗
治疗者：王丹
督导：张日昇
本案例受理之初的主诉是小Z上小学以来适应不良，学业困难，有一段时间更常常出现不明原因的情绪低落、拒学。班主任多次向家长反映小Z上课不遵守纪律，不听讲，小动作不断等。父母迫于学校和班主任压力，带孩子去某医院做了专业心理测试，被诊断为多动症倾向，无奈前来接受咨询。初次咨询时发现小Z自发地对箱庭游戏充满兴趣，接受度很高，于是商讨后决定使用箱庭治疗，由此进行了一段生动、有趣而令人感动的自我治愈的箱庭历程，治疗者称之为“小螃蟹成长记”。
一、个案介绍
小Z，8岁男孩，小学二年级学生。父亲是大学老师，母亲是公务员。小Z身体健康，身材瘦小，性格温顺、听话，与父母关系很好。2岁时父亲开始教其识字，4岁时已认识两千多字。小Z一直以来是一个快乐的孩子，非常喜欢上学，直到寻求咨询前。由于小Z年幼且内向，在陌生环境中表现得怕生，因此主诉基本由父母完成。父母主要陈述了四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情绪问题。小Z上小学后不如以前快乐，这个学期更是常常心情沮丧。
第二，学校适应问题。小Z成绩持续下降，写作业走神严重，作业常常拖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完成。班主任多次告诉父母小Z上课不遵守纪律。小Z在学校常常被老师批评，最严重的一次，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小Z是“神经病”，让其他同学不要理他，父母很愤怒但也无奈。现在小Z常常跟父母抱怨不想上学或者要求换学校。
第三，同伴交往问题。父母表示小Z在学校基本没有朋友，为此他们常邀请小Z以前的玩伴来跟他一起玩。
第四，人格发展问题。父母表示小Z显得比同龄孩子幼稚，对人对事不敏感，担心他因为常常被批评、交不到朋友而自信心受挫。
咨询前一年，小Z曾在医院做过专业心理测试：儿童行为量表（CBCL）多动项目分值为14分，略高于正常值10～11分；韦氏儿童智力测验总得分为131分，其中言语智力得分141分，操作智力得分112分；瑞文推理测验表明小Z的智力等级属于I级。
二、治疗过程
从某年2月开始，小Z共接受了25次箱庭治疗。治疗者根据治疗进程，将小Z的治疗过程划分为四个阶段。
（一）问题呈现阶段（第1～5次）
1。第1次箱庭
因为有了一次经验，小Z来的时候直接进箱庭室玩了起来，治疗者跟父母简单交谈后进去陪伴小Z做箱庭。由于箱庭室外没有接待区，父母随后离开，跟小Z约定结束的时候来接他，小Z很放心地答应了，大概太投入游戏当中，头也没抬。之后的游戏过程中，小Z与治疗者略显生疏，一直在玩具架和沙箱间玩，很少靠近治疗者，言语也较少，只是偶尔问问治疗者可不可以拿某些玩具或者还可以玩多久之类的问题。
小Z在这次名为“绿洲”（图10-6）的箱庭中主要呈现了三个场景。首先，左下角蜘蛛爸爸带着蜘蛛宝宝去前面的花园（左上角）玩，但是遇到一条蛇和一只螳螂的阻拦。接着，小Z在右上角颇费心思地制作了一群小动物进餐的场景，其中有乌龟、龙虾和螃蟹等，而一只骆驼“已经吃饱了”，在散步。最后，在右下角，也就是最靠近治疗者的地方，小Z制作了一个情节生动的场景。
图10-6绿洲
原本一只红色猴子在树上玩，树下有狮子、老虎和犀牛三只凶猛的动物要打它，猴子很害怕，后来它想了一个办法，从树上扔下一个面包圈，三只动物便去抢食面包了，猴子于是趁机逃到花园里躲起来了。治疗快要结束时，小Z绘声绘色地跟治疗者描绘这一情节，并且在箱庭中演示给治疗者看，看得出小Z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满意。
这次箱庭小Z呈现了一个满是植物、动物的充满活力的场景。绿洲意味着整个场景建立在沙漠之上，沙漠在箱庭中象征制作者内心贫瘠、干涸、无望的状态。三个场景也颇具象征性。第一个场景其实表达的是一个受阻的主题，第二个野餐场景表达的是一个滋养的主题，最后一个场景实则是一个威胁主题。箱庭中受阻和威胁都是创伤主题，创伤主题的背后可能有某种实际的创伤性体验或经历。尽管无法确认这一点，但引起了治疗者的注意。不过，小Z在初始箱庭中呈现绿洲、野餐这类主题，也让治疗者看到了治愈的可能和方向，看到了小Z内在存有丰富的资源和能量。
2。第2次箱庭
这一次箱庭治疗过程中小Z显得与治疗者熟络了很多，更愿意与治疗者亲近了。这次他制作箱庭的顺序与上一次相反，选择先从靠近治疗者的位置开始，这种无言的信息让治疗者感受到来自小Z的信任和安全感的增加。小Z主动与治疗者的互动也明显增多，互动的质量也提高了。小Z多次要求治疗者帮忙找玩具、挪动沙箱，与治疗者交谈等。游戏过程中小Z不时观察治疗者，这也让治疗者深深感受到陪伴、关注的重要性。试想，如果个案在治疗过程中屡次发现治疗者没能关注自己，对治疗关系乃至治疗效果产生的负面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这次小Z先在右下角摆了一个野餐场景，参加野餐的动物更多了，螃蟹以主人的姿态招呼其他小动物。接着在沙箱上方做了一个小矮人排队回家的场景，一辆列车穿过，旁边有一个水车。往下，一大一小两只恐龙和一只兔子在吃草，草地旁边一个小男孩在看水池里的鱼。最后，两只天鹅在一个伞状遮挡物下玩，小Z告诉治疗者它们是朋友。有意思的是，小Z在创作过程中特意问治疗者“你知道它（螃蟹）在干什么吗”，治疗者表示不知道后，小Z神秘而兴奋地告诉治疗者“它在和他（骑红色摩托车的人）打招呼”。
从名字来看，小Z的这次箱庭（图10-7）印证了箱庭的空间配置理论——左边代表过去，右边代表未来。小Z告诉治疗者左边代表古代，右边代表现代。这次的箱庭看起来比上一次的简洁、明朗，但表达了更多的主题。与上次一样，这些主题之间看不出明显的关系，各自说着不同的故事。野餐这个滋养主题延续下来，但包含了更多信息。小Z这次突出了螃蟹的主人地位，他是否赋予螃蟹特殊含义？根据治疗者的学习和经验，直觉上感到螃蟹可能代表小Z自己，尽管他在两次箱庭中没有明确指出自我像。与上次一样的还有骆驼，朝向治疗者，反复出现的骆驼可能代表来访者在寻求外界的帮助，以逃离当前的困难局面，小Z是否遇到什么困难？行驶的列车和大水车再次展现了小Z内在的能量。
图10-7古今绿洲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箱庭中小Z直接表达了人际交往主题，呼应了父母反映的小Z同伴交往困难的情况，因而特别引起了治疗者的关注。沙箱中看似随意摆放的两只天鹅是朋友，但是并没有交集和互动，场景构造远不如其他场景精细。治疗者与小Z交流朋友的话题，也发现他无法赋予友谊更多的内容，同伴交往主题是他对渴望友谊的表达。
3。第3次箱庭
这次是妈妈带着小Z来的，妈妈告诉治疗者小Z在家写作业比以前快了。治疗者和妈妈一样很高兴，也很诧异，带着疑问开始今天的箱庭治疗。这次小Z和治疗者已经非常熟悉，治疗者已经很少感觉到小Z的拘谨。小Z和上次一样向治疗者寻求帮助，与治疗者谈论自己的箱庭创作。小Z突然对治疗者的记录行为表示了好奇：“你在记什么啊？”可能小Z对治疗过程还存在一点担忧，同时也说明他已经感受到咨询关系的安全性，因而表现得更加大胆、放心。治疗者如实解答了小Z的疑问，并按小Z的要求把记录本给他看，小Z随便看了一下便还给治疗者继续游戏了。
这次的箱庭很丰富，几乎占满了沙箱，符合小Z这个年龄的小男孩的箱庭创作特点（图10-8）。同时这次的箱庭显得有些乱，与第1次的箱庭有类似的感觉。这次箱庭醒目地表现了两个冲突场景。第1次的箱庭表现了一个受阻场景和一个威胁场景，似乎只要箱庭要表达这类创伤性主题时就会比较乱。事实上，小Z在表示这类主题时会特别专注于冲突过程，一般是动态的、富有情感变化的，他不会再去有意铺平沙子、扶起倒下的树，或是拭去玩具上的沙子。第2次的箱庭则没有表现类似场景，整个作品显得格外整洁、美观，可见小Z在平静时会专注创作，在意细节和美观。
按照制作顺序，右下角表现的是野人进攻，踢倒了栅栏，人们拿枪与之战斗；右上角一群人在围攻一个人，创伤性主题的表达较第一次更加突出。小Z在现实生活中是否真的存在攻击或被攻击体验？同时，左上角友谊主题再次出现，还是上次那两只天鹅，一只在洗澡，一只在玩，这比上一次表达得更具体，但还是让人有揪心之感，小Z对友谊的理解似乎就是小伙伴在一起，各玩各的。这一理解也得到小Z言语的验证，他认为朋友就是“不跟我打架，跟我玩，下课还跟我说说笑笑（的人）”。小Z对友谊的理解符合塞尔曼儿童友谊发展阶段中的前规范水平，以小Z的年龄来说确实略显滞后。对比父母反映的小Z没有朋友的事实，可见小Z对同伴交往的渴望是非常强烈的。
图10-8童话梦城（I）
这次治疗过程还有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情况。小Z突然询问治疗者：“你在班上的名气怎么样？”这是一个了解小Z内在的很好的契机。交流中小Z表示班上只有两三个同学知名度比自己低，并且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Harter将小学生的自尊分为社会交往自尊、学业自尊及身体自尊，小Z显示了社会交往自尊和身体自尊低下的迹象。
尽管这次的箱庭显得颇为消极，但是沙箱上方的大水车和旁边装有水的仙女池又显示出小Z内在的动力和自我滋养潜能。治疗结束时，小Z很开心地称呼治疗者为“姐姐”，这是他第一次用亲密的言语称呼治疗者。
4。第4次箱庭
和往常一样，小Z进入箱庭室很快开始玩，不同的是小Z这次特别愿意跟治疗者交流，边玩边跟治疗者谈论他生活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