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赫连明婕发出一声长长的、不情不愿的哀嚎,最终还是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气鼓鼓地往后院去了。
鹿清彤在院门口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丫头和将军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太有趣的紧,不像上下级,也不像未婚夫妻,倒更像是一对整天斗嘴的欢喜冤家。
“鹿清彤在吗,进来——”
就在她看得出神时,孙廷萧那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
鹿清彤心里一紧,只好理了理衣衫,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她走进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却见孙廷萧一大早就在里面翻腾着一大堆的书本卷宗,弄得满屋子都是纸张。
他看到她进来,便用下巴指了指那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的书桌,说道:“你就在这儿待着。这几天,把这些东西都给我看熟了。”
鹿清彤走近一看,只见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军事地图、边防哨探的塘报、军械粮草的账目,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机密的西南军情卷宗。
只是,此刻这位发号施令的大将军,样子却有几分滑稽。
他下身只穿着一条方便活动的犊鼻短裤,露出两条肌肉结实、布满伤疤的小腿;上身那件褂子也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了里面古铜色的、如同钢铁浇筑般的胸膛和腹肌。
不过,在他那线条分明的腹肌之上,却又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略有起伏的小肚腩。
似乎是注意到了鹿清彤那有些惊奇的目光,孙廷萧一边不甚在意地系着衣带,一边大大咧咧地解释道:“别小看这点肉。我们这种常年领兵打仗的,身上要是没点存货,没点肥肉,那还怎么打持久战!光有一身腱子肉,中看不中用!”
“你以后也得吃胖点!”
孙廷萧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几卷地图和一份看起来极为重要的、用火漆封口的卷宗丢到了鹿清彤面前那堆“小山”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只留下一句“午饭前我回来检查”,那声音消失在了庭院里。
鹿清彤看着他那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
还好,还好。
今天早上的将军,虽然依旧霸道,衣着也有些不修边幅,但好歹没有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对自己动手动脚、言语轻薄了。
看样子,他似乎真的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下属来使唤。
这让鹿清彤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几分。
不过,他留下的这些文档,可真是太多了。
鹿清彤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桌前,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卷宗,饶是她自诩过目不忘、博闻强识,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头大。
她虽然熟读诸子百家,对兵家的典籍也涉猎颇多,但那大多是理论层面的东西。
像眼前这些如此实用、如此具体的军队内部文档,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
这里面,有西南边境各州府的详细堪舆图,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兵力部署、山川河流、关隘要道;有骁骑军下辖各营各部的编制、兵员、武器装备的详细名录;有近三个月来,与南诏、吐蕃接壤地区的哨探塘报,上面记录着每一次小规模冲突和敌军的动向;还有厚厚的一叠,是关于粮草、军饷、军械损耗与补充的账目……
这些,都是一个庞大战争机器运转的核心机密。而现在,它们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鹿清彤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这是孙廷萧对她的考验,也是他对她的信任。
她不再多想,连忙在那张属于将军的宽大椅子上端正地坐好。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熟悉这一切,才能真正地胜任“主簿”这个职位。
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这只是一个开始。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关于西南地理的卷宗,神情专注地,开始认真研读起来。
时间在指尖与卷宗的摩挲间悄然流逝,书房内静得只剩下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鹿清彤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她早已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那个将她强行“请”来此处的男人是何等可恶。
此刻,她的整个心神都被这一份份来自西南前线的塘报、舆图和军需记录所攫取。
圣贤书里描绘的天下大势,在这些冰冷而鲜活的数字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
每一份战损报告背后,都是成百上千条鲜活生命的消逝;每一条被截断的粮道,都意味着一支军队在泥沼中绝望的挣扎。
她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朝廷对西南用兵会屡战屡败,甚至到了惨败的境地,以至于连累了素来被视为庸才的高俅和以老谋深算着称的司马懿这两任太尉,都在这场西南的无底洞里栽了跟头,接连倒台。
卷宗里呈现出的局面,比她想象中还要凶险百倍,那是一张由百夷部族、复杂地势、内奸叛乱和后勤崩溃交织而成的大网,任何踏入其中的人,都仿佛注定要被绞杀殆尽。
日头渐渐升至中天,暖黄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鹿清彤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只觉得口干舌燥,腹中空空,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