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孤雁
几日间,春雨断断续续,没个尽头。正是乍暖还寒时节,凉风灌堂而入。雁儿伏在榻上,下身犹如被车马碾过,手指徐动时牵扯起臀伤。她拢起薄衾,凝视着檐角垂落的雨滴打在阶前,迸裂成碎珠。
那夜的杖刑落得惨烈。她被打得血肉模糊,险险断了筋骨。男人一言不发,甚至都未有亲观。空旷的院落中,是板著着臀的闷响,是雨止风拂的幽颤,是青石板沾染的血迹。
她一双杏眸盯着紧阖的殿门,挣出两颗剔透的泪珠来。
对着舒达,她尚肯伏低顺服,偏偏不肯在他面前服软。图什么?是想死得更体面些么?死在紫檀杖下,皮开肉绽的,又有几多体面呢?
她苍白的笑颜再点不亮那星光隐淡的暗夜。
或许自己还在奢望那门扉轻启。他心软回眸,像往昔般伸手抚摸她濡湿的脸蛋,细声问她,疼不疼?
疼。
疼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疼得世界只剩一片殷红。
下身如浸血水的她被拖回含英殿。她昏昏然地倒在榻上,伤口逐渐引发高热,而殿中无人值守。
回到他身边之时,她也曾想过剖白。她想告诉他当时事出有因,情非得已。她想注视他的眼眸,捧着颗赤忱的心,一字一句地诉予他知,郎君是妾心上人。
然则看着他恼而不发的神色,她开不了口。
她要如何解释,才能抹去他在北疆历经的种种?他……又凭何信她?
正安十三年素秋时节,自己亲手种下的因,如今便要自食苦果。
他这般恨着,也好。来日她死了,也不至于为她伤心。
“当是我欠你的。”寒意袭来,雁儿浑身哆嗦得厉害。于是她不顾身上痛楚,裹着薄衾蜷缩双腿。宫中惯会拜高踩低。她身边寥寥几个侍从皆知她被圣人厌弃,日渐惫懒,现今更是不见人影。
她默叹一声,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眼皮一搭,忽又觉得燥热,冷热交替下,她的意识愈发游离。一抹杏黄的身影倏然晃入她苍茫的视线,她无力地闭拢双眼。
“娘子——”程卿兰得知她受责,偷偷跑来看她。方入院门,见院中寂寂,殿门半敞,她心一沉,提裾小跑进殿。
“娘子?雁儿!”榻上的人儿面色赤红,牙齿“格格”打颤。她一摸额头,烫得骇人。再探到鼻息,已是气若游丝。
“可了不得!”再这样下去,非闹出人命不可。她一跺脚,吩咐跟来的侍婢生炉子,取药膏。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呀!”她话音刚落,院中忽地拥入几名内监。其中一名内侍昂头正步迈入门槛,朗声道:“皇后病重,乃才人照料不周之故,奉圣人之命,杖五十。”
内侍宣读完旨意,即刻有人上来拉人,兰兰狠狠推开来人,挡在榻前。
“谁敢动她?”她瞪着周遭之人,一步不让。
“公主殿下,这是圣人的旨意,您莫要教奴为难……”内侍到底不敢伤了身为长公主的兰兰,言语里也很是客气。
“她都伤成这样了!再杖就没命了!”她目光盈盈,没好气道,“去回了圣人,今日若要行刑,得先从我程卿兰的尸体上踏过去!”
“殿下,您何必……”内侍陪着小心。兰兰根本不理会,果断拔出银刀,与其对峙:“你看我敢是不敢!”
内侍相看两眼,面露难色。
“都不敢回禀是么?”她冷冷道,“汝等不敢,吾敢!吾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