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没有人会回答。
皇帝自己也没有回答，只从袖中摸出一粒金橘，递过来，面露喜悦。
“这是相国老家进贡的，味道最好，我一直给青青留着。”
他费力倾身，声音充满慈爱，“我的青青，最是乖巧。”
他说她“最是乖巧”。
这让王女青毛骨悚然。
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乖巧的那种人。
她看向大监，大监用哀伤的眼神告诉她：她的君父脑子坏了。
一瞬间，她明白了，这才是皇后急召她回来的原因。她趴在他膝盖上哭了一会儿。这场恸哭是真正的宣泄，绝非表演，和她在其他场合全然不同。
但是忽然，皇帝抬头，双眼望向虚空，手臂后引做出勒马姿势，声音洪亮，仿佛回到塞外：“青青，你看天铸雄关！”
不等她反应，皇帝又扬臂，如同持鞭指远：“青青，你看巨泊悬空于四野，澄波倒浸于九霄！”
他脸上焕发出异常光彩，仿佛真见到那壮阔景象，笑着拍她的肩，邀她同赏：“青青且看，此鸟百态即众生相，此湖悬天乃造化功！”
他看起来兴奋极了，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些东西。他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忘了这里是冰冷的文库，他只记得要带她去看最好的风景。
王女青觉得很难过。这种难过是真实的，像钝刀子割肉。为了让他高兴，她必须配合他的幻觉。
她抓着他的手，开始讲故事。
“陛下，我随使团远航，穿过瀚海，经停诸国，抵达霍尔目。那里海水澄澈，日光之下流光溢彩，彼国人称众神之眼。那里沃野万里，物阜民丰，却无强主。”
她的声音在发抖。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他想听征服，想听扩张。
“若能扬帆远航，再开疆拓土，”她咬着牙说，“我大梁国祚，何愁不绵延万世！”
皇帝信了，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见了无敌舰队。他用力点头。
“好！青青，以后朕带你与太子同去，为大梁子民，再开疆拓土！”
皇帝沉浸在由破碎记忆拼凑出的辉煌帝国里。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时间流逝，也已无法清晰认出眼前人。但他还记得，要带她去看最好的江山。
秋风卷着落叶呜咽而过。
皇帝并未久留，不多时便因精力不济离开。
大监留了下来。
室内一片寂静，王女青压抑的哭泣声渐渐平息。
大监拿起她没写完的信，念道：“永都木叶尽落……”他讽刺地说，“写得真好。那个人读了，肯定以为你真的想和他睡觉。”
王女青没有说话，吃着金橘。金橘很甜，甜得发苦。
大监说：“三年前你走的时候，司马家就开始磨刀了。皇后的意思是，这一仗躲不掉。”
“既然躲不掉，为什么不先动手？这不是皇后的风格。”她说。
“陛下今早清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大监看着她，“要你嫁给司马家。”
王女青猛地抬起头，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司马家那个孙子，现在就在隔壁不远。名义上是伴读，其实是人质。”大监说，“羽林卫归你节制，他归羽林卫看管。你若有心，随时可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