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天开始亮,却不是一下子亮,而像有人提着一盏看不见的灯,从东边慢慢往这边走。
洛比挂在桅杆横索上,头朝下,辫子垂成一条倒流的河。
他看见塞尔从厨房出来,抬手挥,挥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还倒挂着,手一松,整个人直坠半米,脚背勾住缆绳,膝盖顺势一夹,像猴子收尾。
“早——啊——”
声音被风吹得散开。
塞尔仰头,嘴型动了动,没出声,只抬手比了个“早”。
洛比笑,继续倒挂,手里拿着一截旧绳,正在编新的绳梯。
绳梯是给小艇用的,他一边编一边哼跑调的小曲,曲子里夹着“酸橙、月亮、糖人”几个词。
塞尔听着,脚步慢下来,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碎成几颗亮星,他眨一下,亮星就跳一下。
船头,卡莉娜在检查锚链。
她赤着上身,只缠一条宽布带,肌肉线条被晨光镀上一层淡金,像雕像被海风吹活。
锚链一节一节从她掌心滑过,铁环碰撞,叮——当——节奏沉稳。
塞尔走过去,停在两步外,等她抬头。
卡莉娜没抬头,只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塞尔把手里的小木匣放上去——那是玛琳让送的腌鱼早餐,专给值夜班的人。
卡莉娜这才抬眼,眼尾被海风吹得微红,像抹了淡淡的胭脂。
“谢。”
她一个字,声音像铁环相碰,短却脆。
塞尔摇头,表示不用。
摇完,他蹲下来,帮她一起检查锚链,手指顺着铁环摸,摸到一节有锈,就用指甲轻轻刮,刮下一点红粉,随风飞走。
卡莉娜侧目看他,目光像量尺,默默记下他的肩宽——下次值班给他换大号的防水外套,省得袖口短一截。
天边出现一条金线,太阳像被锚链牵着,一点点升。
船长终于出现,从后舱楼梯走上来,脚步重,像把夜晚残余的瞌睡都踩碎。
他没戴帽,头发乱得像被海鸥踩过,外套披在肩上,没穿袖,袖口空荡荡晃。
他一边走一边打哈欠,哈欠打到一半,看见塞尔蹲在船头,便拐个方向走过来。
走近,先伸手揉塞尔的头顶,把翘发压下去,又顺手揉乱,像要把阳光也揉进发丝。
“早,小子。”
塞尔没抬头,只把手里刮下来的铁锈粉吹掉,吹得细小红星飘向海面。
船长蹲下来,与他并肩,声音还带着哈欠的哑:“今天跟我上岸,买酸橙,也给你买糖——你小时候爱吃糖,哭得止不住,一给糖就安静。”
塞尔不记得自己爱吃糖,但他记得船长说过,于是点头。
点完,他抬眼,看见船长眼角的细纹里夹着一点晨星,像被岁月撒了一把盐,亮却温和。
船长拍拍他的肩,拍得慢,像给旧帆布抖灰尘,拍三下,站起来,朝甲板那头喊:
“小艇准备!三人上艇,其余人留守——猫也要留守,谁偷喂它朗姆,就帮猫洗三天尾巴!”
声音滚过甲板,惊起几只早起的水鸟,鸟影掠过晨光,像黑线缝在金色的布上。
塞尔还蹲着,手指停在锚链最后一节,指尖被铁环压出一道浅凹,他数着心跳,等凹痕消失,才站起来。
站起来时,太阳已经完全跃出海面,像一颗巨大的腌鱼,被天边的锅铲翻了个面。
他眯眼,黑眸里映出一片亮晃晃的世界,世界尽头,是陆地,是港口,是还没出现的
——某个会唱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