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黑格尔系统方法的地位和作用
在对黑格尔系统方法的基本原则做了概观之后,现在我们来说明系统方法在整个哲学史方法论中的地位和作用。换言之,即来说明系统方法和我们目前使用得最多的矛盾分析、批判继承、逻辑与历史一致这三大方法之间的关系。从历史上看,这三大方法也都是黑格尔最先提出来的,后经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的改造,才为我们所用。
先看系统方法与矛盾分析方法的关系。所谓矛盾分析方法,也就是把哲学史理解为自身运动的矛盾发展过程。可以说,这一方法是直接从系统方法的具体性原则中引申出来的。如前所述,黑格尔所说的“具体”乃是多样性差别的统一,而多样性差别的统一本身就是矛盾。黑格尔指出,“理念乃是具体的,乃是相异者的统一”,[32]又说:“具体的东西,这种内在的矛盾本身,就是促进事物发展的推动力。”[33]在黑格尔看来,任何具体的东西(当然也包含哲学史这一“具体理念”在内),都必然地包含着矛盾,并且正是这一内在矛盾本身推动它向前发展。黑格尔还认为,系统方法的具体性原则不仅是矛盾分析方法的理论前提,而且也是这一方法的最后归宿,因为具体性原则不单要求人们看到对象内部的相异者,而且更要看到相异者的统一,要求人们从整体上去把握对象。也就是说,使用矛盾分析方法的目的不光是揭示出各个哲学系统之间的互相对立、互相区别,更重要的是“在对立或区别里和从对立或区别里去认识统一”。[34]比如说,黑格尔以前的哲学史家习惯于把古希腊哲学的发展过程描绘成互相排斥、互相对立的泰利士派和毕达哥拉斯派各自独立发展的过程。黑格尔批判了这种形而上学的观点,指出:“……事实上没有任何一派是这样孤立进行的(甚至也没有只具有连续关系和师徒相承之外在联系的派别)……这些派系不仅在精神方面互相渗入,而且在确定的内容方面也是互相渗入的。”[35]在评价斯宾诺莎的普遍性“实体”原则和莱布尼茨的个体性“单子”原则的对立时,黑格尔也强调说:“这些互相对立的原则是背道而驰的,却又是相辅相成的。”[36]
黑格尔要求我们在使用矛盾分析方法时尽力去把握对立的哲学系统之间的统一,这绝不意味着提倡调和。事实上,黑格尔既反对谢林的绝对的同一,即“无差别的同一性”,[37]也反对那种“无一贯原则地从这种哲学里取一点,从那种哲学里取一点,拼拼凑凑”[38]的“折中主义”的统一,黑格尔提倡的是“对立的具体统一”。[39]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只有坚持系统方法的具体性原则,才能准确理解和使用矛盾分析方法。
再看系统方法和批判继承方法的关系。所谓批判继承方法,也就是要求人们对历史上出现的各种哲学系统进行具体的分析和批判,剔除其糟粕,继承和弘扬其合理的东西。这一方法也可以说是直接从系统方法的相互联系的原则中引申出来的。如前所述,黑格尔坚决反对把哲学史描绘成毫无内在联系的意见的展览,在他看来,历史上出现的各种哲学系统都处于不可割裂的相互联系中:“我们的哲学,只有在本质上与前此的哲学有了联系,才能够有其存在,而且必然地从前此的哲学产生出来。”[40]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哲学史是“一条神圣的链子”,[41]正是基于系统方法的相互联系的原则,黑格尔合乎逻辑地得出了如下的结论:“因此我们对于哲学的态度,必包含一个肯定的和一个否定的方面。”[42]这里说的肯定和否定并重的态度,也就是扬弃和批判继承的态度。在以往的哲学史研究中,我们之所以对历史上的唯心主义哲学系统普遍地评价偏低,从方法论的根源来看,就是因为没有真正理解和掌握系统方法的相互联系的原则。
最后,看系统方法和逻辑与历史一致方法的关系。所谓逻辑与历史一致的方法,黑格尔是这样表述的:
我认为:历史上的那些哲学系统的次序,与理念里的那些概念规定的逻辑推演的次序是相同的。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对哲学史里面出现的各个系统的基本概念,完全剥掉它们的外在形态和特殊应用,我们就可以得到理念自身发展的各个不同的阶段的逻辑概念了。反之,如果掌握了逻辑的进程,我们亦可从它里面的各主要环节得到历史现象的进程。[43]
在黑格尔那里,这一方法是通过颠倒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即不是使逻辑范畴去符合历史事实的发展,而是使历史事实去符合逻辑范畴的推演。如果我们把它顺过来加以运用,立即就会发现,这一方法是直接从系统方法的有序性发展原则中引申出来的。如前所述,既然哲学史是一个发展着的、有序的大系统,那么,在历史上每个时代出现的哲学系统都有自己特定的内容。这样,如果去掉这些哲学系统的外在形态,把贯穿其中的主要范畴剥取出来,这些范畴也必然构成一个“思想的逻辑系统”。[44]用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在历史发展中出现的“一系列的哲学”成了哲学“自身的系统化”。[45]那么,历史和逻辑究竟是按照怎样的次序向前发展的呢?黑格尔认为,它们是按照抽象到具体的次序向前发展的。从历史上看,最先出现的哲学“只是一种萌芽”,因而是“最贫乏最抽象的哲学”,而那些时间上最晚出的哲学则总结了前此一切哲学的成就,因而必是“最丰富最概括最具体的哲学系统”。[46]同样地,与历史对应的逻辑范畴的发展也是遵循从抽象到具体的次序的,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说都说明了这一点。不懂得系统方法的有序性发展原则,也就不懂得历史与逻辑一致的方法的全部意义,也就常常会用现在的哲学思想去评论历史上的哲学家。黑格尔就批判过那些“拿我们的思想方式去改铸古代哲学家”[47]的哲学史家。列宁也以同样的口吻批判过拉萨尔,指责他在《爱菲斯的晦涩哲人赫拉克利特》一书中“竟把赫拉克利特淹没在黑格尔那里”。[48]由此可见,只有坚持系统方法的有序性发展原则,才可能准确地理解和使用逻辑与历史一致的方法。
矛盾分析、批判继承、逻辑与历史一致这三大方法只有从属于系统方法,成为系统方法的有机的组成部分,才能真正获得完全的意义。换言之,只有把系统方法作为哲学史研究的总体方法,才能最后打破这一领域中的形而上学壁垒,使哲学史真正成为科学。哲学若没有系统,绝不能成为科学。这就是黑格尔的哲学史思想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珍宝。
[1]本文原载《学术月刊》1981年第11期。
[2]参见[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2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3]参见[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5页。
[4][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12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5][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24页。
[6][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21—22页。
[7][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33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8][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32页。
[9][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40页。
[10][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33页。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52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20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3]参见《列宁全集》第38卷,41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14][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3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5][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29页。
[16][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29页。
[17][德]黑格尔:《小逻辑》,5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8][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38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9][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41页。
[20]《列宁选集》第2卷,221—22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