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温语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是啊，她在怕，怕得浑身发抖，怕得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眼前这个人。可她更怕的，是沈清弦口中那个“她自己”——那个会因为沈清弦的靠近而心跳失序，会因为她的触碰而战栗不已，甚至会因为她那强势的告白而在恐惧之余，生出隐秘悸动的自己。
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圈和几乎要崩溃的神情，沈清弦眼底深处那抹复杂情绪再次翻涌。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再逼问，而是举起了手中的拍立得相机。
“看那边。”她忽然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温语几乎是本能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那是里亚托桥下，一只贡多拉正巧从桥洞中滑出，船头站着相拥亲吻的情侣，背景是威尼斯标志性的水城风光，在午后的阳光下美得像一幅油画。
就在温语的目光被那景象吸引的瞬间，“咔嚓”一声轻响，沈清弦按下了快门。
拍立得相机缓缓吐出一张相纸。
沈清弦没有立刻去看那张照片，而是走到温语面前，将还在显影的相纸递给了她。
温语愣愣地接过，低头看去。
相纸上，影像逐渐清晰。照片的焦点并不是那对亲吻的情侣或壮丽的风景，而是她——温语。她微微侧着头，望向桥洞的方向，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鼻尖微翘，嘴唇因为刚才的紧张和被突然要求看风景的茫然而微微张着。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慌，一丝被美景吸引的瞬间迷离，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而易碎的柔软。
沈清弦捕捉到的，不是她刻意躲避的狼狈，也不是她强装镇定的僵硬，而是她卸下心防的、最真实也最动人的一瞬间。
“任务完成。”沈清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无波，“你的‘最自然瞬间’。”
温语握着那张照片，指尖微微颤抖。这张照片，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告诉她——沈清弦看的，从来就不是她试图表现出来的样子。她看的，是她最本质、最内核的东西。无论她如何逃避，如何伪装，在沈清弦面前，她都无所遁形。
而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仿佛无论她是什么样子，好的，坏的，勇敢的，胆怯的，在那个人的眼中，都早已被接纳。
她抬起头，看向沈清弦，眼神复杂得如同威尼斯交错的水道。
沈清弦也正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向了下一个任务点。
温语站在原地，看着沈清弦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定格了她“最自然瞬间”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看起来那么陌生，又那么真实。
逃避吗？
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沈清弦就像威尼斯这无处不在的水，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早已渗透了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她逃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会发现，自己始终在她的牵引之中。
那根无形的线，从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穿越时光，缠绕至今，越收越紧。
而她，似乎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被这根线勒得窒息，要么……顺着它的牵引，走向那个布网的人。
威尼斯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温语却感觉心底一片冰凉，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之下，悄然涌动着，灼热而汹涌。
余音依旧绕梁。
而她的心，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正不可控制地，向着那个强大的牵引力，一点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