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图书馆的白衬衫
2023年9月的江城,夏末的余温还没被秋风卷走。江城大学的梧桐道上,叶子刚染上浅黄——不是深秋那种浓烈的金,是像被午后阳光烘软的奶油黄,风裹着香樟树的淡香吹过,还带着点柏油路被晒暖的温热气息。沈明玥站在图书馆三楼社科区的书架前,仰头望着顶层那本蓝绿色封皮的《西方哲学史》,指尖轻轻蹭过下层的书脊,心里有点急:通识课下周就要用,图书馆系统显示只剩这最后一本了。
她穿了条米白色连衣裙,裙摆垂到小腿肚,踮起脚尖时,裙摆轻轻绷紧,露出一小截线条柔和的小腿。发尾别着枚珍珠发卡,珍珠是淡粉色的,随着抬手够书的动作轻轻晃,碎发贴在颈侧,被斜斜照进来的阳光晒得有点痒。暖蜜色的手臂举在半空,肤色比连衣裙的白更显分明,像一块被阳光淬过的蜜蜡,在明亮的光线下格外惹眼。
“还差一点……”沈明玥的指尖终于碰到了书脊,粗糙的布面蹭过指腹,她刚要用力把书抽出来,发尾的珍珠发卡突然勾住了书架的金属隔层,“咔嗒”一声轻响,发卡松了半分,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手里的力道一松——蓝绿色封皮先从指尖滑开,带着图书馆特有的旧纸味,紧接着三本书叠着往下坠,哗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社科区格外突兀。
沈明玥吓得立刻闭眼,预想中书本砸在手臂上的痛感却没传来。她缓了半秒,慢慢睁开眼,先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型偏瘦,指节很清晰,指腹带着点薄茧,稳稳托住了最沉的那本《西方哲学史》。书的重量让他的手腕轻轻往下沉了沉,浅蓝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枝,手背上沾了点灰,像是从书架顶层落的木质细屑。
“小心。”男生的声音轻得像初秋清晨落在叶尖的露,顺着风飘过来,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刚开口说话时的局促。他递书过来时,眼睫垂得很低,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瞳孔的颜色,只在指尖刚碰到她指腹的瞬间,飞快往回缩了缩——像被烫到似的,那触感冰凉,不像秋日的冷,更像刚碰过图书馆走廊里的大理石栏杆,顺着她的指尖往心口漫,让她莫名顿了半秒。
沈明玥接过书,怀里顿时沉甸甸的。她抬头想道谢,正好撞进他垂着的目光里:男生的头发是软乎乎的黑色,刘海有点长,贴在额前,遮住了大半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鼻尖有点红,嘴唇抿成一条薄线,下巴上还有点没刮干净的胡茬,青色的印子衬得他更显清瘦,却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腼腆。
“谢谢你啊。”沈明玥把书抱在怀里,珍珠发卡随着低头的动作又晃了晃,她注意到男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连衣裙下摆,又飞快移开,攥着旁边推车把手的手指慢慢泛白。“你也找这本书吗?”
“不、不是。”男生摇头,声音更轻了,他指了指身边的金属推车,上面堆着一摞《中国大百科全书》,深蓝色的封皮又厚又重,压得推车微微往下沉。“我帮管理员……搬书。”他说话时始终没敢看她,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把话说完。
沈明玥这才仔细打量他的穿着:浅蓝衬衫的领口叠得很整齐,只是洗得久了,原本的蓝色褪成了淡淡的灰蓝,袖口磨出的毛边很齐,不像随便穿旧的衣服,倒像是每次洗完都仔细熨烫过;牛仔裤是深灰色的,膝盖处有块浅灰色的补丁,针脚缝得很细,几乎看不出来,显然是自己补的。但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连推车把手上的灰都被擦得能映出点光——是个把窘迫日子过得仔细的人。
“辛苦你了。”沈明玥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嘴角还有个小小的梨涡。“我叫沈明玥,经管系大一的。你呢?”
男生的耳朵瞬间红了,像被阳光晒透的樱桃,连耳根都漫上一层薄红。他张了张嘴,沉默了几秒,才小声说:“陈烬……计算机系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
“陈烬。”沈明玥把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温温的,像刚喝的温水滑过喉咙。她忽然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不像有些名字那么张扬,安安静静的,就像他的人。“很好听的名字。那我先去自习了,真的谢谢你。”
她抱着书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陈烬还站在原地,推着车望着她的方向,阳光落在他的发顶,把细小的绒毛染成了金粉,看起来软软的。他像是突然察觉到她的目光,猛地低下头,推着车往楼梯间走,脚步有点快,背影都透着慌乱,连推车的轮子都轻轻磕了一下书架腿。
沈明玥找了个靠窗的自习位坐下,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轻轻晃,光斑落在《西方哲学史》的封皮上。她翻开书,目光却总落在书页边缘,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那双冰凉的手。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暖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很清晰,指尖划过的时候,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从小就有人说她“黑”。幼儿园时,小朋友围着她笑“小黑炭”,把她的蜡笔藏起来,说“你跟黑色蜡笔最像”;初中同桌盯着她的手臂叹气,“沈明玥,你要是白点,肯定是咱们班的大美女”;连妈妈每次给她买衣服,都总选浅色系,拿着米白、浅粉的裙子说“这个显白,穿起来好看”。她知道没人有恶意,可那些话像细小的石子,慢慢在心里堆了起来。
沈明玥悄悄把手臂往袖子里缩了缩,米白色的衣袖滑下来,遮住了大半手臂。她刚想低头看书,余光却瞥见陈烬推着车经过自习区。他走得极轻,脚尖先落地,再放后脚跟,生怕车轮的声音打扰到别人。路过她座位时,脚步突然顿了半秒,头微微抬了一下——他的目光很快扫过她的脸,又立刻低下头,耳根红得更明显了,推着车快步往前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沈明玥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手指攥着笔,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她看着门口的方向,愣了好一会儿,才翻开笔记本——那是本浅蓝色封面的本子,扉页上画着小小的梧桐叶。她拿起笔,墨水在纸上晕开:“9月10日,图书馆三楼,遇到一个叫陈烬的男生。他很高,穿浅蓝衬衫,手很凉,很温柔。”写完,她顿了顿,又在“很温柔”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笔尖轻轻描了两下,像刚才落在他发顶的那片阳光。
第二章食堂里的青菜与排骨
再次见到陈烬,是三天后的中午。江城大学食堂的二楼正是最喧闹的时候,窗口飘来的糖醋排骨香混着番茄炒蛋的酸甜,裹着学生们的谈笑声漫在空气里,餐盘碰撞的叮当声、打饭阿姨的吆喝声织成一团热闹的烟火气。沈明玥刚拉着闺蜜林晓晓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阵刺耳的争执——像是餐盘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脆响,紧接着是男生蛮横的吼声。
“陈烬,让你帮我们占个座怎么了?”高个子男生把不锈钢餐盘往桌上一掼,餐盘里的青菜叶子溅得满地都是,几粒米饭弹到陈烬的浅蓝衬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白印。男生是体育系的张强,篮球队的主力,仗着身高体壮,在系里总爱欺负性子软的同学。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盯着陈烬,“你平时不也没什么事吗?占个座能累死你?”
沈明玥的脚步猛地顿住,顺着声音望过去——陈烬正站在那张餐桌旁,手里攥着个空餐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腹还沾着点刚才捡菜时蹭的油渍。他比三天前在图书馆时更显局促,肩膀微微缩着,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张强身后还站着两个篮球队的男生,个个比陈烬高半个头,胳膊上的肌肉把运动服撑得鼓鼓的,一看就不好惹。
“我……我也要吃饭。”陈烬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几乎要被周围的喧闹吞没。他垂着眼,不敢看张强的脸,弯腰想去捡地上的青菜——那是他刚才打好的午饭,一份清炒青菜配两个馒头,现在全洒了。可他的指尖刚碰到沾了油的菜叶,张强就一脚踩了上来,运动鞋的鞋底碾过他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人心头发紧。“吃饭?”张强嗤笑一声,嘴角撇出轻蔑的弧度,“你这穷酸样,也配吃食堂的菜?我看你还是把座位让给我们,自己去校门口买个馒头啃算了。”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人举着筷子小声议论,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却没人敢上前——谁都知道张强的脾气,得罪了他,指不定会被堵在教学楼后的小巷里。
沈明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紧。她没多想,拉着林晓晓就往人群里挤,珍珠发卡随着快步走的动作轻轻晃,撞得发梢蹭过脸颊。“同学,你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把林晓晓手里的餐盘往陈烬面前的桌上一放,餐盘里的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占座是自愿的,凭什么逼他?还有,你踩着他的手不放,就不怕被辅导员知道,记过处分吗?”
张强回头看到沈明玥,脸上的嚣张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大半。沈明玥是经管系出了名的系花,不仅长得好看,家里还开着连锁公司,辅导员都要让她三分,没人愿意平白得罪她。他慢慢挪开脚,却还想撑场面:“沈大小姐,这是我跟陈烬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有关系。”沈明玥伸手把陈烬拉起来,指尖碰到他胳膊时,能感觉到他在轻轻发抖。她低头瞥见他手背上的红印——那是运动鞋底碾过的痕迹,红得刺眼,心里的火气更盛了。“他是我朋友,你们欺负他,就是欺负我。”她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张强涨红的脸,把“奖学金”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我听说你们篮球队最近在评国家奖学金,要是辅导员知道你们在食堂欺负同学,你觉得这奖学金还能落到你手里吗?”
张强的脸色瞬间变了,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他狠狠瞪了陈烬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吃人,却没敢再说一句话,拉着两个同伴悻悻地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踢了一脚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围观的人见没热闹看,也渐渐散了,只有几个路过的同学还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你没事吧?”沈明玥拉着陈烬走到旁边一张空桌,林晓晓已经拿着陈烬的空餐盘去重新打饭了,这会儿正好端着满满一盘菜回来,把餐盘往陈烬面前一推,“快吃吧,刚才那盘都洒了,我特意多打了点排骨,你尝尝。”陈烬盯着餐盘里的饭菜,喉结狠狠动了动。餐盘里卧着几块裹着糖醋汁的排骨,色泽红亮,旁边是炒得软嫩的番茄炒蛋,汤汁浸着白米饭——这些都是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菜。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五百块,每天的伙食费不敢超过十块,顿顿都是最便宜的青菜配馒头,偶尔才舍得买个茶叶蛋改善伙食。
“我……我把钱转给你。”陈烬慌忙拿出手机,那是个几年前的旧款安卓机,屏幕左上角裂了道长长的缝,边缘还贴着圈透明胶带,胶带都已经起了毛边。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抖了半天,点开微信钱包,却因为紧张,好几次都点错了按钮,脸色越来越红。
“不用啦。”沈明玥笑着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往陈烬碗里拨,糖醋汁滴在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浅黄,“我最不爱吃糖醋排骨了,太甜了,吃多了腻得慌,你帮我解决掉好不好?”她怕陈烬不肯接受,又补充道,“你要是不帮我吃,这排骨就浪费了,多可惜啊。”说完,她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指尖轻轻顿了顿,特意避开陈烬手背上还发红的印子,生怕碰到会让他疼。
“对了,你刚才怎么不反抗啊?他们那么欺负你。”沈明玥一边嚼着青菜,一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点心疼。
陈烬扒了口米饭,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头埋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反抗也没用……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反而会更欺负我。”他顿了顿,咽下嘴里的饭,声音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前在初中,我也被人欺负过,那次我反抗了,结果被他们锁在器材室里,饿了整整一天,后来还是保洁阿姨发现我,才把我放出来的。”
沈明玥的心猛地一酸,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眼眶瞬间有点发热。她看着陈烬低头吃饭的样子,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像是在珍惜碗里的每一粒米、每一块肉,手指捏着筷子的力道很轻,生怕把筷子捏断似的。“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她轻声说,声音放得很软,“还有,你不用总让着别人,你也有自己的需求,你想吃饭、想占座,都是应该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陈烬抬起头,正好对上沈明玥的眼睛。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夏夜的星光,没有丝毫嫌弃,也没有可怜的眼神,只有纯粹的关心,像温水一样裹住他的心。他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有只小兔子在胸腔里乱撞,连忙低下头,把碗里的一块排骨往沈明玥碗里拨:“你也吃……这个很好吃,不腻的。”沈明玥看着碗里的排骨,笑了笑,没有拒绝。她知道陈烬的自尊心强,不愿意接受无缘无故的帮助,所以她用“不爱吃”当借口,用“朋友”当身份——她想一点点靠近这个温柔又脆弱的男生,想把他从自卑的阴影里拉出来,让他知道,他也值得被好好对待。
那天中午,他们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一起吃了饭。沈明玥絮絮叨叨地讲着微积分课上的难点,说老师讲得太快,自己总是跟不上,偶尔还会抱怨两句作业太多。陈烬听得很认真,偶尔会点点头,遇到沈明玥卡壳的地方,会小声补充一句解题思路,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他的数学很好,高中时还拿过省数学竞赛的二等奖。
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他们的餐盘上,把青菜染成了浅绿,把排骨的糖醋汁照得亮晶晶的,连陈烬手背上的红印,都好像被暖黄色的光冲淡了些。周围依旧喧闹,可他们所在的角落,却像是被隔开了似的,安静又温暖,像一幅慢慢铺展开的、带着烟火气的画。
第三章修灯泡的手与暖手宝
之后的日子,江城大学的每一处角落,似乎都成了沈明玥与陈烬相遇的契机。有时是在教学楼的二楼走廊,上午的阳光斜斜穿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长条状的光斑。陈烬抱着一摞数学作业本往教师办公室走,作业本的纸边有些卷翘,是被无数人翻阅过的痕迹。他走得很稳,生怕本子滑落,抬头撞见沈明玥时,脚步会轻轻顿一下,嘴角抿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像被阳光晒软的棉花:“你好。”沈明玥会笑着点头回应,看着他抱着本子的手背绷得微紧,袖口磨白的边在风里轻轻晃。
有时是在图书馆的旋转楼梯间,下午的时光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陈烬推着装满旧书的推车往上走,车轮碾过台阶衔接处,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看到沈明玥站在楼梯口整理书包,会立刻停下脚步,把推车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宽敞的通道,指尖攥着车把手,小声说:“你先走。”沈明玥走过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旧书味,混着点皂角的清香,像图书馆角落里晒过太阳的旧毯子。
有时是在沈明玥宿舍楼下的花坛边,傍晚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陈烬蹲在那里喂流浪猫,手里拿着一小袋最便宜的猫粮,指尖捏着颗粒轻轻放在地上。那只三花猫不怕他,凑过来蹭他的手背,他会放轻呼吸,慢慢摸猫的头顶,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碎易碎品。看到沈明玥过来,他会把手里的猫粮袋递过去一半,眼睛亮了亮:“它很乖,不咬人,你要不要试试?”沈明玥蹲下来时,能看到他牛仔裤膝盖处的补丁,针脚在暮色里泛着浅白的光。沈明玥渐渐发现,陈烬的善良藏在无数个细碎的瞬间里,像散落在校园里的星光,不耀眼,却足够温暖。下雨天,他会把唯一的伞塞给没带伞的师妹,自己抱着课本往宿舍跑,雨把他的浅蓝衬衫淋得透湿,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脊梁;晚自习后,他会留在教室帮清洁工阿姨擦黑板,黑板擦把他的指尖染得有些灰,他却蹲在地上,把同学们掉落的纸屑一张张捡起来,哪怕这样会耽误他去校外餐厅兼职洗碗的时间;遇到流浪的猫狗,他会省下饭钱买最便宜的粮,蹲在路边陪它们玩半天,直到流浪猫愿意蹭他的手心,他才会笑着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