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一憋着一股无名火,脚下的步子踩得啪啪响,决定在走到下一个路口前,绝对不再跟旁边这个“气死人的同桌”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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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一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像是要把什么恼人的东西彻底甩脱。人行道的地砖在她脚下发出略显用力的闷响,夜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凌乱,却吹不散心头那股不上不下的憋闷。
“你刚才,是故意的。”
那句话,还有白樾说那句话时平静无波的眼神,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情绪,却偏偏像根最细的针,精准地扎破了她试图用“无所谓”和“不耐烦”伪装起来的气囊。
“啧。”她烦躁地咂了下嘴,感觉自己像个被看穿了把戏还死不承认的小丑。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在一个路灯的光晕边缘猛地停住脚步,带着点自己都说不清的期待和更多的气恼,豁然转身。
身后,长街空荡。只有晚风卷起几片落叶,在昏黄的光线下打着旋儿。那个穿着简洁白衣蓝裤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像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吝于留下。
走了?
就这么走了?
连一句“我先走了”或者“明天见”都没有?
时念一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空无一人的人行道,心里那点残存的、试图维持“我才不在乎”的底气,也跟着一起漏光了。一种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像潮水般漫了上来,比刚才被戳穿时更让人难受。
她对着空荡荡的街道,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
【行,真行。气死人的同桌,不仅气人,还没礼貌!】她在心里恶狠狠地给白樾的“罪状”又加上了一条,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掉那股挥之不去的别扭感。她用力转过身,重新迈开步子,这次不再带着火气,反而有点意兴阑珊,连肩膀都微微垮了下去。
而此刻的白樾,早已拐进了与主街一墙之隔的另一片天地。
这里与外面的车水马龙仿佛是兩個世界。高大的乔木掩映着并不张扬的门庭,围墙设计得颇具现代感,隔绝了大部分的喧嚣。路灯的光线被茂密的枝叶筛落,在地上投下斑驳而安静的光影。她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时念一那带着复杂情绪的驻足回望。
对她而言,同行至此,道路不同,自然分开,是再合理不过的逻辑。她甚至没有去思考时念一为何突然加快脚步,又为何最终停下。别人的情绪波动,在她看来是难以理解且无需深究的谜题。
她在一扇深色的、质感厚重的入户门前停下。门禁系统发出极轻微的识别音,冰冷的金属门锁“咔哒”一声向内弹开。
推开门,没有预想中的饭菜香或是温暖的问候声,只有一股恒定低温的、带着些许空气清新剂淡香的冷气扑面而来。玄关宽敞,设计感极强,光洁的深色地砖映出顶灯冷白的光晕和她独自一人的身影,清晰得有些刻板。
她弯腰,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室内拖鞋,动作轻缓。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细微的动作声和中央空调系统持续运行的、低沉的背景音,反而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换上鞋子,她穿过可以容纳数十人开派对的客厅。客厅的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线条利落,色调以灰、白、黑为主,家具件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摆放得一丝不苟,像是刚刚经过专业整理,缺少了“家”应有的生活痕迹和烟火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庭院景观,灯光点缀其间,勾勒出树木和石组的轮廓,很美,却像一幅被框起来的静物画,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她没有在客厅停留,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中岛台光滑的岩板表面一尘不染,上面没有水果篮,没有喝到一半的水杯,什么都没有。她打开嵌入式冰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进口矿泉水、一些基础食材和营养补充剂,分类明确,如同超市货架。她取出一瓶水,冰冷的触感瞬间透过玻璃瓶身传到指尖。
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也压下了喉咙里因夜晚空气而产生的些微干涩。
她拿着水瓶,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空旷、整洁、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空间。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是一个达到了最高标准的、用于居住的容器。父母的身影在这个容器里出现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们仿佛永远在奔赴下一个商业谈判或国际航班的路上。留给她的,是衣食无忧的绝对保障,是顶级的教育资源,是这栋冰冷而华丽的房子,以及一个需要她独自保持优秀和“正常”的运行指令。
爱?那种黏稠的、需要大量时间和情感投入的东西,在她的成长词典里是模糊而低效的。小时候或许也曾期待过,但在一次次被工作电话打断的生日、一次次由保姆或司机陪同的家长会、一次次面对问题时得到的只有“找最好的老师医生顾问”这类解决方案之后,那点微弱的期待也早已熄灭,凝固成了自我保护的外壳。
朋友?那更是陌生的概念。与人建立深入的情感联结意味着要暴露自己,要花费时间去维系,要处理复杂的人际波动,这在她看来既无必要,也充满风险。独处是她最熟悉、也最感到安全的状态。
她放下水瓶,瓶底与冰冷的岩板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叩”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转身上楼,木质楼梯采用了消音设计,踩上去几乎听不到声音。
她的卧室同样延续了整体的风格,宽敞,整洁,色调偏冷。书架上按照门类和字母顺序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书桌上除了台灯和看到一半的英文原著,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或个人杂物。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了那盏光线柔和的阅读灯。暖黄的光圈笼罩着书页和她搁在桌上的手,却似乎无法真正驱散她周身那种天生的清冷气息。
外面世界的喧嚣、傍晚那场闹剧般的聚餐、那个行为古怪喜怒无常的同桌……所有这些,都被这栋房子的隔音和她的心墙有效地过滤了。她翻开书页,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上,神情专注而平静。
冰雪筑成的城堡依旧稳固,她依旧是那个习惯了孤独、对情感反应迟钝的白樾。
只是,当她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文字上时,眼前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画面——那个叫时念一的同桌,在日料店包厢里,带着一脸“别惹我”的表情,却用筷子夹着金枪鱼大腹,蛮横地隔开陈遇辞视线的样子。
那动作,有点粗鲁,有点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幼稚。
白樾的指尖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轻轻蹭了一下。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这个短暂的、毫无意义的疑问,像一颗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石子,投入了她那片冰封的心湖。湖面没有泛起涟漪,或许,只是在最深、最暗的冰层之下,某处极其细微的结构,发生了一次无人知晓的、分子级别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