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这个短暂的、毫无意义的疑问,像一颗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石子,投入了她那片冰封的心湖。湖面没有泛起涟漪,或许,只是在最深、最暗的冰层之下,某处极其细微的结构,发生了一次无人知晓的、分子级别的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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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一踢踏着步子,拐进了与白樾家方向截然不同的另一个高档小区。这里的风格更显厚重传统,独栋别墅带着精心打理的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植物与泥土的夜间气息,安静却透着无形的压力。
她脸上的不耐烦和那点因白樾而起的莫名烦躁,在接近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防御性的懒散。她掏出钥匙,开门。
与白樾家的冰冷空旷不同,时念一的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战场”。玄关灯火通明,昂贵的波斯地毯软陷无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茄和红木家具混合的气息。一个穿着熨帖西装、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但眉眼更显精明的年轻男人正从客厅走出来,似乎是准备上楼。
是她的哥哥,时长风。
“哟,我们的大艺术家回来了?”时长风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目光扫过时念一那身松垮的校服和略显凌乱的头发,语气带着惯常的嘲讽,“又去哪儿‘体验生活’了?听说你今天在学校又大出风头,把老师都顶撞了?”
时念一眼皮都懒得抬,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径直弯腰换鞋,动作拖沓,将“桀骜不驯”和“懒得理你”写在每一个毛孔里。
“爸在书房。”时长风似乎很享受这种单方面的言语施压,继续道,“他刚和杨叔通完电话,好像对你最近的‘表现’不太满意。你说你,明明脑子不笨,非要走这种歪路,装出一副混混样子给谁看?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
时念一换好拖鞋,直起身,终于用正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怎么,大哥这么关心我?是怕我以后分家产的时候,抢了你的风头?”
时长风脸色一沉:“你!”
时念一却不再给他发挥的机会,双手插兜,晃着肩膀从他身边擦过,朝着那间散发着更沉重压力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点外露的讥诮也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用懒散包裹起来的平静,然后推门而入。
书房很大,四壁皆是顶到天花板的红木书柜,里面塞满了精装的经济、管理类书籍。她的父亲时承业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正在看一份文件。灯光从他头顶落下,在他严肃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没有立刻抬头,直到时念一走到书桌前站定,才缓缓抬起眼皮。
那目光,锐利,审视,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回来了。”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
“嗯。”时念一应了一声,声音同样没什么起伏。
“你们班主任温老师,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时承业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他说你成绩稳定,很有自己的想法。”
时念一心里冷笑,知道这绝不是重点。温老师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只为了夸她。
果然,时承业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重量:“但他也提到,你在纪律方面,依旧‘个性鲜明’。顶撞老师,特立独行。念一,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在这个家里,你可以有个性,但在外面,尤其是在学校那种地方,收敛起你那些不必要的锋芒。你的最终目标,是进入集团,辅佐你哥哥,而不是当一个处处惹是生非的……”
“混混?”时念一接口道,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打断了他的话,“爸,您到底想说什么?是觉得我给您丢人了,还是担心我这点‘个性’以后进了集团,会坏了您和大哥精心规划好的棋局?”
她的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破了父亲那层看似平静的伪装。
时承业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变得严厉:“时念一!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你看看你哥哥,他什么时候让我操过这份心?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非要选择最让人失望的方式?”
又是这样。永远是“看看你哥哥”,永远是“你可以更好”,永远是“让人失望”。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优秀、能在商业版图上为家族添砖加瓦的工具,而不是一个有着自己喜怒哀乐、会反抗、会迷茫的“时念一”。
那股熟悉的、冰凉的窒息感再次攫住了她。但她不能露怯,不能示弱。一旦流露出丝毫的脆弱,就会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和受伤,再抬起时,只剩下更加浓郁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懒散和桀骜。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说完了?那我回房间了。”
她甚至没有等时承业回应,便转身,依旧用那种看似散漫实则紧绷的步伐,离开了书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父亲那失望又严厉的视线。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时念一才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武装。她仰起头,看着走廊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翻涌的酸涩和闷痛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哭,不能软弱。
她回到自己那间风格强烈、贴满了各种摇滚乐队海报和抽象画、与外面那个“家”格格不入的卧室。甩掉鞋子,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被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