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忙碌与焦灼。烨的工作变得忙碌且无序，像一列脱轨的火车，完全失去了之前的节奏。他嫌少见到人影，常常半夜才回，清早便已不在家。有时我起床，看着空荡荡的玄关和毫无动静的主卧，甚至都不知道他前一晚是否有回来过。微信对话框也沉寂了许久，上一次有温度的联系，仿佛已是上个世纪。
上一次见他，还是上周。他难得回来得算早，我正在客厅收拾孩子们散落的玩具。他进门，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看了她一眼，只哑着嗓子扔下一句：“我睡了。”便径直钻进主卧，“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那扇门再次变成一道坚固的壁垒。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辉辉的玩具小车，心里那点因他早归而刚刚升起的微末期待，被这声门响震得粉碎。
好在，家庭的齿轮并未因男主人的时常缺席而彻底停摆。我调整了策略，早上的“战争”有了转机。不再事必躬亲，而是先叫醒姐姐悠悠，赋予她“叫弟弟起床，并帮弟弟穿衣服”的任务。这个小小的“权力”下放，果然让悠悠变得积极起来。清晨的房间里，常常能听到姐姐催促弟弟、两人嬉笑打闹一阵然后一起跑出来的声音。迟到，这个曾经困扰我许久的难题，竟就此解决了。
辉辉也成长了许多，现在都是自己吃饭，饭后还会笨拙地整理自己的玩具，甚至能管理好妈妈给他的一小袋零食。他依旧粘着妈妈，但那种依赖里多了份乖巧懂事，像个小暖男，甚是可爱。
最让我感到一丝慰藉的，是前段时间悠悠班里的元旦晚会。我积极报名，作为“特邀家长”得以参加。在晚会上，帮忙准备道具，和孩子们互动，无形中拉近了和悠悠同学的距离。看到悠悠大部分时间都和同学们在一起，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这让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然而，就在晚会进行到一半，人群喧闹的间隙，目光无意中扫过教室角落，心猛地一沉。
看见悠悠一个人躲在教室的角落里，趴在胳膊间，肩膀微微耸动，正在低声抽泣。与周围热闹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那画面，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没有立刻上前，忍着鼻酸，默默观察。过了一会儿，悠悠自己擦干眼泪，又重新融入了人群，仿佛刚才的崩溃只是一场幻觉。
晚会快结束的时候，人群开始喧闹着散去。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位看起来干净又沉稳的男孩身上——他是悠悠的同桌。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去，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
“同学你好，我是悠悠的妈妈。”语气温和，带着鼓励的笑意，“悠悠在家可没少夸你，说你学习特别好。阿姨还让她要虚心，多向你学习和请教呢。”
男孩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却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委屈，小声嘟囔道：“阿姨好……她才不是呢。她平时……跟她说话都爱答不理的。”
这话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我一下。心里立刻明白了，悠悠那副对外人（甚至包括自己）爱答不理、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模样，在学校里也是如此，这并不突然。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些，用一种分享小秘密般的语气接着说：
“阿姨告诉你哦，她那是心口不一，外冷内热。你别看她表面上不爱说话，回家在我这儿，可没少夸你呢。”我细数着，眼神真诚，“她说你数学思维特别棒，遇到难题一点就通；还说你处理事情总是很乐观积极，性格开朗又勇敢……在她心里，你可是个很厉害的同学呢。”
在我一句句具体的“夸奖”中，男孩脸上的委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可后的腼腆笑容，眼神也亮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怯怯地说了声：“谢谢阿姨。”
“不用谢。”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恳切，“阿姨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相处，互相帮助，好吗？”
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车里气氛还算轻松。我看着身边望着窗外的悠悠，犹豫再三，还是用尽量随意的口气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悠悠，今天在晚会上……妈妈看到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怎么一个人哭了呢？”
悠悠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她依旧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沉默了几秒，然后猛地转回头，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赌气和委屈，冲口而出：
“因为你没理我！”
说完，她立刻扭回头，不再给我任何询问或解释的机会。
车刚停稳在家楼下，悠悠便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上楼。等我停好车回到家，只听到悠悠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她又躲进了自己的小天地，将那扇门，也连同她那颗敏感又别扭的心，一起紧紧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