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当值这日，刚交卯时，莲雾一起了身，瓶儿跟着利落的爬了起来，穿了昨天前几日领的衣裳。府里扫洒丫头，按制上身是浅黄短衫，搭的是嫩绿罗裙。统一梳了包髻。长了身量的丫头换下的旧衣是要交还给府里负责针织的妈妈，若成色尚好自然就给到身量合适的丫头，再旧一点那就统一捐了给保育院去。
也不知道这短衫之前是哪位心灵手巧的姐姐穿过，袖口处沿着撕破的地方绣了一株兰花，蜿蜒向上，花取了鹅黄的线，比衣裳底色略深，带着点儿绒光，倒像是把春天第一朵玉兰别在袖口一般。
这点子小小的美好让瓶儿心里升腾出雀跃来，觉得是个极好的兆头。蹦蹦跳跳出去端了水，乖巧搁在一旁，又取了皂夷子等在一边。
莲雾净了面，嘱她赶紧梳洗好跟着她一起上值，瓶儿来不及换水便就着那盆，粗粗一洗，便跟着莲雾朝着二小姐院子行去。
一路上，莲雾悄声讲着路，瓶儿使劲记着。她这脑瓜子素来时灵时不灵，别哪天走错路惹出麻烦来。过了一处雕了缠枝并蒂莲的垂廊，便是二小姐的宝凌院，院门是宝瓶门。莲雾补充着说，“咱院子各处但凡有个名儿的，都是二小姐自己按着心意新取的，但因着主子年纪尚幼，未题匾额”。
说完便转身穿过院子进了主屋，让她先在外边候着。瓶儿立在偏厅门边，心里念着宝凌二字，觉着是有趣儿又好记，主子便是主子，姐姐们都说自己跟她年岁相仿，但这心思劲儿差的可远了去了。
莲雾半撩了帘子，探出脸叫了一声，“瓶儿，来，二小姐要见见你”。
瓶儿不自觉的手心手背轮着蹭了蹭衣裳，吐了两口气，下意识整了整衣摆，再吸了一口气，脚步刻意放的轻缓进了屋，立了站好微微垂首眼睛盯着脚尖。
“哎，你别这么拘谨呀，听着莲雾姐姐说你是个机灵的，咱两年岁相仿，也能做个玩伴呢，你识字么”？
“回二小姐话，奴婢叫瓶儿，入府三年，今年虚岁十岁，家里有爹娘跟一个弟弟，奴婢只识的几个大字，幼时爹教过。爹娘说瓶儿自小就是是个笨的，做错什么事求二小姐开恩，千万不要拿板子打奴婢”。
瓶儿一口气说完，脸腾的一红，耳朵火烧火燎，这。。回的是什么话呀，自己果然是个笨的。
二小姐扑哧笑出了声，身边两个丫鬟也笑了出来，水红衫子的姑娘嗔到，“这言妈妈哪寻来的一个小呆瓜，小姐说一句，你这回了个话本子”。
瓶儿呐呐不知说什么好，莲雾接了话，“莲箐你也莫逗她耍了，笨点就笨点，做好洒扫的活计就成”。说罢拿了丝帕请小姐梳洗，莲菁也旋即忙了起来。
瓶儿见此，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刚到房外，另两个梳着包髻的丫头拿着跟身量一般高的扫帚清着落叶，瓶儿急忙走过去见礼，“两位姐姐好，我是新来的丫鬟，叫瓶儿。以后还请姐姐们多担待一二”。
两个丫头不约而同抬眼打量她一番，个高的那个朝边房努努嘴，“你自己去那处寻个扫把，咱这先把叶子扫了然后一齐找妈妈寻饭吃”。
瓶儿依言照做。三人低头做事。
过了一会，主屋的门开了，三人不约而同停了手里的活儿，转过身对着屋门处半福了身称呼道，“二小姐”。
小脸从斗篷里探出来，俏生生的“嗳”了一句，粉白的脸儿跟夫人一样团着面颊，小姑娘一双杏眼儿顾盼生姿，唇不点而珠，额发整齐的梳到发顶，发髻两边各别了个蝴蝶卡簪，坠了一排米粒大小的珍珠，端是俏丽无双的好模样。
自小瓶儿娘给她扎小辫的时候就老叹息着说，“可怜我家小瓶子，要是出生在那富贵人家，就这脸盘子也活脱脱是个富贵小娘子的样”。
话是如此，出生几何又是谁做的了主呢。瓶儿听了从未往心里去过。在她看来，那些夫人小姐们都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自己这乡野村夫家的丫头那可是提了头都撵不上的。
二小姐领了莲箐往外走远了。莲雾环视打量了院子一遍，见昨儿的落叶洒扫的差不多了，招呼她们三个到了自个跟前，说道，“加上瓶儿，你们三个便能轮值开来，自己商量排值给我回个信”。转身重又进了主屋。
三个丫头缩到柱子角儿，凑到一处叽叽喳喳轻声议论起来。个子高点的叫福香，另一个叫铃铛，两个看着都是好相处的性子。福香开口就打听起瓶儿来历，瓶儿记着言妈妈的话未说的明白，只来回一句言妈妈领进府的。
福香听了抬头又细看了一眼瓶儿，眼神儿打了各转，抿着嘴道，“打叮咚回了家，我跟铃铛之前就两人一起，早起扫了庭院。二小姐每日请安时，就赶紧去扫洒主屋，马桶我两是一人一天，你来了也就是大家轮着。若是二小姐被夫人留了饭，趁这功夫咱们就能得个休息。活儿没做完就吃不了饭。你刚来就跟我两做着，咱们三人活儿一起做罢”。
瓶儿连连点头，嘴儿甜甜的称，“姐姐说的是，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倒是请姐姐指教了”。
福香跟着笑了说，“言妈妈领进来的倒都是嘴甜的”。便带头领了她两跟莲雾回了话，从边角小径溜去了厨房。
厨房里统共五位厨娘，手上不停的都在忙，谁顾得上搭理这三个丫头。
她们自己打了饭蹲屋檐下。只听得个嗓子洪亮的妈妈在里面喊着，“今儿夫人嘱咐了酉时大少爷放学到府就得上餐，你们手脚麻利些儿，专门给少爷做的狮子头，挑个肥一点的肉，拣后腿肉，先切了肥的再切瘦的，不要给老娘偷懒放一块切。天麻炖鸽子里头放两根参须就成，金玉羹里山药给我斜刀片细了，底汤熬到亮堂。今儿点心就端胜肉，老梁家的来做，上次夫人夸你面皮烙的脆，今儿就更是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做”。嗓音又提了几分劲喊道，“谁要给我出什么岔子，仔细着自己这身皮”。
铃铛嘴里包着饭，嘟嘟囔囔的说有次吃过梁家嫂子做的胜肉，就天天盼着，那馅儿里的笋可真是香，脆生生的鲜儿，三个小丫头的注意力全转移到这胜肉来，一个说笋香，一个说松仁香，瓶儿没吃过这精细点心，光听着就是口水直流。
吃罢了饭，瓶儿与她们已熟络起来，拉着手正欲回院子里。半道就见前面莲雾急匆匆迎面走来，三人正欲见礼，莲雾不耐烦的挥了下手，嘱她们赶紧回去，悄悄声的呆着。复又抬脚朝厨房匆匆行去。
瓶儿见莲雾这般模样，心里敲起了小鼓，拽了下福香的衣袖，悄声问道“姐姐，莲雾姐姐为何这般着急呀”？
福香嘴角一撇，闷闷回道，“应是二小姐早晨请安吃了夫人挂落呗”。
“不会吧，二小姐这玉做一般的人儿，还能挨夫人说教么”？
“这院里的事，你个丫头片子少打听”。
“我的好姐姐，你就给我讲讲，我保证一个字都不漏出去，好姐姐，快给我讲讲啊”。福香无奈的拧了拧瓶儿胳膊，想了想，说道，“咱二小姐在我们下人看来是顶顶好的主子，但夫人总斥她性子顽劣，行了行了，咱们别议论这了，让别人听到那可不是挨几下板子的，莲雾姐姐也说了让咱们赶紧回，快点走吧”。
瓶儿也不敢多嘴，三人加快了脚步朝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