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人，两个姑娘年纪还小，你何苦跟她们两说这些”。
“无妨，翎儿明年便是该相看人家的年纪，羽儿也就再过个几年，这些话说与她们，知晓这人世间纵有百般美好愿望总落空，也让她们知晓这所谓恩爱不过一场云烟，更是让她们知晓，作为女儿家，怎样才能安生立命。”
她声音并不大，透着点无力的腔调，说了几句哽了下，咳了两声。言妈妈忙不迭的找了蜂蜜要兑点水。
夫人许是平日里脂粉扫的重，看着一张脸圆圆的花团锦簇一般，今日卸了妆容，瞧过去脸色有些泛着青白，越发看着神色倦怠，两个姑娘心里泛着哀伤，母亲纵是女儿身，但白日里只是一片气派，端的是威严，这会看着她如此柔弱苍白的模样，心疼不已。两人端坐无声，臻首微垂。
“今日我与你们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若是当年有人肯如此坦诚相告所谓爱，我必不会听信你们父亲所言信他重他爱他，与他成婚。这场富贵与我幼时相比不过如此，我图的不过是他真心待我，所求不过是他所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看来，是我信错人，不，是我怀揣了一无是处的少女闺梦，以为如长辈所言，如书中所述一般，嫁的人便应宜家宜室，生儿育女，不不不，不应该如此，即便是个女子，也不应将一生寄托于他人”。
她说的又急又快，语气极重，眼睛死死盯着两个女儿。
“前几日的事情，母亲今日也一并与你们说了，我是狠厉处置了那个外室，无媒无聘我便是杀了她又能将我怎样，你父亲无非就是今天这般挂脸给我，他可有胆子来质问我，他可有为那女子说上一句话，她可怜？她是可怜，如我一般可怜，信了这个男人的话。是他当年红口白牙亲口承诺不纳妾，呵呵呵呵”。
她嘲讽的嗤笑了几声“他是守了诺，无妾，可是他守了诺吗？守了吗？养个外室，这算什么？这叫苟合，这叫不知廉耻，这外室的存在不仅是打了我的脸，连你们的脸也一并打了，我最近拘着你们不让外出便是为此，我，不会让我的子女被他人嘲笑”。
言及于此，她抬了下巴，微昂着头，眼神坚硬，“我们穆家，虽自我父亲这一代没了爵位，但是家族里开枝散叶，是华盖铺顶，纵有事，也有家族庇护。”
程陆翎与程陆羽皆是默不作声，只看着母亲，心里拍着惊涛骇浪，往日里父亲母亲相敬如宾，因父亲不纳妾的好名声，莫说是其他家贵女们羡慕，便是宫里的娘娘也私下有所称赞，当初她们得知父亲有了外室是万般不信，只当是无聊小人传的闲话。现听母亲讲了，才知是真，再听得母亲这一番话，往日里对将来夫君的美好向往虽不说此时轰然倒塌，但心里对将来有了些惶惶然。
夫人斜斜的歪了身子，言妈妈立刻递上软枕，待她靠好，转头状若不经意的拭了拭眼角。夫人悠悠一声长叹“说你们父亲深情待我，在外圈养外室，说你们父亲宠爱她人，又不曾真正救她于苦难，她既敢攀附于这个男人，那么就必然要自己吃了这个苦果子。而我，还得与你们父亲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依旧是他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忍不住，又是冷笑了两声“白头偕老这故事，我也相信是有的，只是自己命不好罢，遇不到。母亲希望你们二人能觅得佳婿，恩爱一生。若不是，那么就趁早认清了，将家抓在自己手里，为子女多谋利。”
程陆翎看着母亲如此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哽咽着扑了过去，红着眼圈，因着肤白，衬着鼻尖那一抹酸楚红扑扑的。她用手轻轻拍着母亲，如同奶妈妈幼时哄她一般，轻声说道“母亲，女儿知道了，母亲，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母亲”。说完声音越发哽咽，险险就滴下了泪来。
程陆羽也拥了上来，小胳膊拥着母亲与姐姐，默默低泣。
夫人此刻吐露诸多心声，那委屈劲儿一下子就过了去，本还有些残留的恨见着两个女儿心疼自己的样，心里瞬间暖开了一朵花，即便丈夫如此这般那般，可他也给了她这两个如珠似宝的女儿，命不好可也好，至少此时她满心感激上天恩赐。她脸上浮出了万分温柔，本泛着苍白的肤色蒙上了一层温润珠光，双颊微红，伸出双臂拢住了两个女儿，轻轻落下吻在她两头顶，旋又紧紧了双臂，柔声说道“纵母亲万般委屈，得了你们兄妹三人，此生也是了无遗憾，母亲看着你们知晓心疼我，所有的不甘都消散了，现在母亲心里是极快活的，你们也莫要再淌那金豆子了，母亲怕你们将鼻涕偷偷搓在这衣裳上”
两个丫头均是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抬起小脸，两个粉妆玉琢的女孩，与母亲长相颇为相似，都继承了穆家的杏眼，此刻杏眼泛红，脸上挂着泪滴，泪中带笑的模样谁见了都是打心眼的生出怜爱来。
言妈妈轻轻退到门外，自顾自的叹了叹气，掏出手帕拭着眼泪，自家小姐自小就是极高傲的性子，世家的嫡出小姐，母系是江淮世族出身的大小姐，父亲乃是世家子，终其一生只有她母亲一人，且长辈都未在抚州，二人自是过着舒心日子。舒适生活让这夫妻二人教育的女儿也是没有任何防范之心，且小姐容貌姣好，才情出众，哪见过这世间诸多龌龊。随父亲进京，连着太后都是喜欢的紧，直嚷嚷着要自家后获封永利王的老四娶了这丫头好留她在自己身边。而这陆贺当初不过是门远亲，为了进学寄宿于穆家，再后来，穆家失了世子承袭，小姐父母一年内相继病逝，陆贺始终陪着小姐，靠着一张甜嘴日日哄的小姐开心，最终是不仅仅是抱的美人归，还有丰厚嫁妆连带着顺理成章接了夫人数不尽的人脉。
屋内的烛火跳了一下，夫人看了看漏刻，推着二人让她们回房洗漱早些休息，二人又黏了会子才起身整理了衣裳，听着屋内的动静，两个大丫头随即进了屋，给小姐们拢了头发，裹上狐裘毛的披肩系好了带子，帽子也给兜上，夜里的风是带着凉意的，一路踏来鞋底子沾了些湿润。
进了屋，程陆羽就把鞋踢了去，换上了软底绣鞋。
因她喜欢绣球花团锦簇，所用之物若有花朵图案都是挑的绣球，衬着她稚气未脱圆乎乎的脸颊分外可爱。刚落了半晌的泪，觉着脸上粘腻，便差了莲菁再去要点水来，莲雾说晚上厨房里给主子们备了雪莲红枣羹，去端上一碗，程陆羽允了让她快去快回，这会子已快亥时，内院要落锁了。莲雾急匆匆的去了。
程陆羽一个人坐在榻上，盯着烛火，一手托着腮，一手划着火苗。莲箐端了水过来，拿了香夷子来，又取了布巾候着，程陆羽洗了脸又仔细擦过，吩咐莲菁出去的时候把瓶儿给叫进来。莲箐端了水正要出去，一听这话有些了然的嗯了一声，出了门，先唤了瓶儿过来让她进主屋里伺候小姐。
瓶儿惊讶极了，她这种洒扫的小丫头怎么有资格进主屋伺候呀，眼睛睁的滚圆，嘴里只啊啊两声，不知如何是好，莲箐把水盆搁在地上，弯了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只是有些话要问你罢了，没问你就老实呆在一边，今儿夜了，也别拿小把戏跟二小姐耍了。要是问着什么”她顿了顿，想了一下又道“要是问着什么，你就说当时害怕极了，现在都有些想不起来”。瓶儿听的一知半解，也想不明白二小姐这么晚传她说话是要问什么，硬着头皮应了莲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