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耸耸肩歪歪地坐在椅子上,像一枝在风中不服气挣扎的荆棘。
“他们想让我回学校读书,那你治呗。”
“那是他们的想法?你呢?你想回学校吗?”
“不想。”
“能聊一聊你为什么不想回学校吗?学习压力还是和同学老师相处的问题?”
“什么问题都不是,我只是不想和一群蠢货待在一起!”她勾起嘴角,眼神冷洌而不屑。
“我觉得你这个形容有一种傲慢啊,少年。”
“傲慢吗?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难道不觉得老师只想让我们服从,同学们只会听话,每天上学的内容就是按照标准的答案不停地刷题,把我们培养成听话的机器,像是一群乖乖待宰的羔羊。”
我有些惊讶她的尖锐:“你很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她用羔羊这个词让我感觉很不适,让我想起电影《沉默的羔羊》。
一个视人命为草芥心狠手辣又极高智商的变态杀手,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因为这是把自己和他人放在一个不相同物种的凝视,这种倾向有些危险。
我下意识地反驳:“你觉得他们跟你的想法不一样就等于没有想法吗?知道自己要什么,通过什么样的方法争取,即便有时候需要妥协,那也是一种想法呀。”
她冷笑:“糊弄傻子。”
尽管我认同她有些地方说得蛮对的,现代教育已经成为一只大型吞噬个体灵魂的数字怪兽,学校是升学率的受害者和加害者,老师在各种KPI里焦头烂额,学生是个人形分数计算器,家长为每一分压榨自己的金钱和时间,人人活在被数字操控的Matrix帝国里。
但不可否认也有许许多多的人通过这种机制获得高等教育的机会,太过于偏激的思想并不会使情况变得更好。
“你知道什么是标准化公平机制吗?就是为了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放弃灵活性和个性化,不一定能照顾到所有的人,但至少对大多数人是公平的,给予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机会和出路,我们不能因为它有缺点就全盘否定它。”
她用一种看教导主任的眼神嘲讽般抗拒看着我。
我觉察到自己似乎偏离了咨询师的角色,被她的攻击性「同化」了。
我暗暗调整了自己,放下自己隐藏的偏见,开口时语气也变得柔和:
“从你的表达来看,你是一个有自己独特思想的人,独特意味着难以被人理解,意味着孤独,我希望自己能理解你。”
她又冷笑了一下,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一两句话打动。
“说实话,如果我无法理解你我就无法帮助你,我只能按一般的青少年心理推测你,比如你不喜欢学校和老师,其实是对一种权威的反抗,表明自己长大了成熟了。”
她笑了起来:“老师,我觉得你很幼稚。”
“比如呢?”
“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什么证明自己长大没什么关系。”
“谢谢你说我幼稚,就像新入职场的人喜欢穿端庄的衣服来证明自己的成熟,年老的人喜欢穿花哨的衣服证明自己有活力。当你说我幼稚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思想还没那么僵化,会有很多可探索可塑造的地方,这一点不是最可贵吗?”
她想了一下,既没肯定也不反驳。
“说回返校这个话题,你似乎希望找一个能让自己回学校的理由,你觉得朋友怎么样?想象一下,无论在你学习压力大或者面对师长的压力下,有一个和你共同进退的朋友,那感觉会好很多。”
“我不需要朋友!”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虽然朋友不多,但总是有说得上话的二三知己,很难想象在这个阶段不需要朋友。
“很少人说自己不需要朋友,人是群体性的动物,你能和我谈谈这个话题吗?”
人需要伴是从远古狩猎采集时代就开始的,落单者面临捕食者攻击食物匮乏等致命风险,团体性和归属感就被刻画在我们的DNA里。
没有朋友即意味着没法融入某一个团体,没有融入某个团体即没办法产生归属感。
从马斯洛的心理需求层次分析,归属感是连接安全依恋到自我实现的桥梁。它贯穿我们各年龄阶段,在青春期尤为如此,通过同辈的群体建立自我身份认同。
她没有回答,又恢复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小时候的好朋友也没有吗?”
“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不需要朋友,那都是傻??的想法!”她的声音有些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