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柔初听一席话,只觉得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一方面,宁娘子一家对她很好,知晓她身份不高,想尽办法为她弄一个好出身;另一方面,陆贞柔从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
丫鬟就不是人了吗?都怪这地方职业鄙视链太重,不把女人当人。
从一介奴籍丫鬟璧月到晋阳城中人人皆知的陆姑娘,其中有多少辛酸,但更多的是自豪。
古人云:英雄不问出处。
陆贞柔自认也担得起“自是豪杰,不问来路”这句。
但宁娘子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自然保留了“出身高贵”这一封建思想,但她为陆贞柔好,对陆贞柔关怀备至,由衷地觉得陆贞柔应有一个更好的出身。
不好拂宁娘子的心意,陆贞柔只得握住了宁娘子的手,犹豫再叁才开口道:“宁姨,我——”
“陆姑娘,驿使送来了你的书信。”
婆子挎着菜篮,手里还握着一封厚重的书信。
“谢谢婆婆。”
陆贞柔只得冲宁娘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撒开手去接那封书信,里头是回春堂宁掌柜亲笔信,还有茶安、荧光等人写的。
这两年以来,李家人只回来住了一次,似乎有意遣散幽州城的丫鬟小厮们,因而丫鬟们陆续赎身。
薛夫人曾向丫鬟们询问陆贞柔的去处,知道她已离开幽州不知去向后,荧光托周生写的信里明确提到是“无比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如今荧光的书信不再是李府相关,赎了身后的荧光跟着周生学字,现在已然会自个儿写封亲笔信,纸张上写满了女儿家的情丝,虽然字迹丑陋,但陆贞柔看得出荧光实在是努力练了。
前几年荧光的爹娘便进京去找儿子,这两年的荧光过得十分舒心,书信内容满是忧愁着跟周生怎么相处。
茶安不爱读书,更不会写字,只寄了一幅画过来:画面中央是一座府邸,府邸上方高悬着一轮月亮,从府邸里面飞出许多只鸟儿,又画了只凶恶的老鹰坐在府邸中,似是要朝着天处追去,然而府邸在那鹰爪下系了一双铐子。
一见这幅画,陆贞柔先是不解其意地晃了晃纸,想着里面是否有什么隐形药水或藏着内信之类的,纸张画面一转,鹰翼宛如旌旗招展。
少女怔怔地看着这幅画,紧接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明媚夭逸的容冶像是失了血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变故?”
见宁娘子正关切地瞧着她,陆贞柔只得勉强一笑,解释道:“无事,只是这画实在是太过吓人……”
一想到李旌之那副又犟又狗的脾气,陆贞柔只觉得头昏脑胀,恨不得先给李旌之梆梆两拳,又觉得该给自己来上一剂安神散。
她干脆将这张书信放一边,心想着:“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转而读起宁掌柜的信。
宁掌柜的书信十分厚重,先是按例将回春堂女学徒记录的脉案整理了一份,以方便陆贞柔跟几位女学徒相互交流医治妇人之术。
这小老儿又亲笔写了一封问询信:问她跟宁回什么时候成婚,要提前说一声,好方便他把幽州城的产业转交给周生,自个儿跑回来养老。
诸如此类的书信每月一封,如今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摞。
宁娘子听着陆贞柔读回春堂的信,笑得都直不起腰来,说道:“听说差使的驿夫说,如今父亲在幽州城经营得有声有色,学徒枝繁叶茂,其中一半是女子。他那个犟脾气、老糟头什么时候开明过?当年若是教我行医,我在晋阳城肯定做得比他强许多倍。”
被这么一打岔,陆贞柔虽然失了与宁娘子谈心的时机,但心下已然放松许多。
眼见及笄之日悄然逼近,宁回难得没有出门坐诊,反而捧着一个匣子过来。
陆贞柔坐在梳妆台前,颇有闲心地编着头发。
镜中少女柔姿靡质,因适才起床,头发有些散乱,浑身带着些痴痴的娇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