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打量了一下四周,家徒四壁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尘灰和一股淡淡的霉湿气味,确实有些配不上太子的身份,卫舜君何曾住过如此简陋逼仄之地?连宫中最低等的杂役太监的住处,恐怕都比这里齐整些。
墙壁上还有雨水渗漏留下的蜿蜒痕迹,让他越发没有了底气,要是让童文远知道他让太子住在这种地方,别说报账了,不把他的工钱扣完都算好的了!
卫舜君听了他的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时不时咳嗽两声,才让他的面色带上一点红晕。
“为何要称兄弟?”卫舜君突然冒出这一句话,让唐安转不过弯来。
原来是对他在大娘面前自称为他的兄弟而感到不悦吗?
“殿下,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兄弟相称能解决不少的问题。”还能打消不少人的疑虑,若是以主仆相称,难免高调,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孤……的意思是,为何,你是兄?”
卫舜君眉间一蹙,盯着唐安的眼睛。
唐安这才搞懂太子究竟在纠结些什么,他不禁挺了挺胸,虽然太子要比他高上半个头,可他们俩一看,必定是他是兄长,毕竟他长得可比太子‘老成’极了。
把原因一说,卫舜君罕见的停了下来,认认真真打量了半天唐安的样貌,唐安生就一双清澈的杏眼,眼型偏圆,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无辜与专注。
他的脸庞轮廓尚未完全褪去少年的柔和,皮肤在沈府娇养了许久,勉强恢复了白皙,鼻梁秀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红。身形清瘦,穿着粗布衣衫更显年纪小,安静站在那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意气,瞧着比实际年龄更显稚嫩,与一旁眉宇间凝着深沉与威仪的卫舜君相比,倒像是小了三四岁。
罢了,跟这个傻子争辩什么,连卫舜君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目光多么的专注。
唐安忙前忙后彰显着兄长的地位,毕竟兄长就是要照顾病弱的弟弟的。
他将唯一一间还算干燥,朝南的正房收拾出来给卫舜君,这屋子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一个缺了角的衣柜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便再无他物。
唐安用大娘遗留下来的抹布仔仔细细擦拭了床板和桌椅,铺上稍显体面的被褥,又将窗户支开,让带着花香和水气的微风吹进来,试图驱散一些屋内的陈腐气味。
这些活他干的驾轻就熟,毕竟从小一个人生活,什么样的日子没过过呢?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
唐安转过头,看着站在避风处,似乎是在沉思的卫舜君,心里难免升起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真有了‘家人’一样。
他转身又抱了捆干草走进隔壁堆放杂物的屋子,这里更显杂乱,光线昏暗,墙角挂着蛛网。唐安熟练地将干草铺在相对干燥的角落,又铺上一层旧布,这便是他临时的床铺了。
看着天井里那三只懵懂啄食,偶尔发出“咕咕”声的黄毛母鸡,心里不免算起帐来。
他这些微薄的私房钱流水般花出去,光是用来支撑太子的日常用度,大概率也用不了多久,好在凭借童先生的本事,想来不会让这么尊贵的太子,流落在外许久,这样想着,唐安才勉强舒了口气。
安顿稍定,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便迫在眉睫。得为太子添上些厚被褥,再买些烛台,烛火,米缸也是空的,对了,还得去为太子的风寒抓些药,可这一切,都是得花他的银子!
唐安心痛到落泪。
“属下……我去街上买些米粮炊具回来。”唐安低声请示,他需要熟悉环境,探查镇内情况,更要确保太子的安全隐匿,这次采购是立足的第一步,也是对这座小镇的初步探查。
卫舜君正站在窗边,望着天井里那几丛无人打理却顽强生长的野草,以及那口幽深的废井,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他转过身,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连日的逃亡和伤痛消耗了他大量的元气,“去吧。”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伤后的虚弱,“早些……回来。”
“是,属下明白。”唐安应下,毕竟他也不敢离开太子太长时间。
他回到自己那间杂物房,从行李最隐秘处取出短剑,小心地贴身绑在小臂内侧,这可是他保命的根本。
临川镇不大,一条主街沿河而建,河水是浑浊的绿,带着水乡特有的腥气,青石板路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温润,缝隙里长出嫩绿的苔藓。
两岸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黑瓦木门,招牌旗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茶楼里传出隐约的说书声,酒肆门口伙计热情地招揽着客人,布庄、杂货铺、药铺、铁匠铺……应有尽有。
现在正值午后时分,街上行人不少,多是本地居民,步履悠闲,穿着虽不华丽,但也整洁。软糯的吴侬软语萦绕在耳边,听起来像唱歌一般,与北方语言的干脆利落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子慵懒与世无争的安宁。
这过于平常的安宁景象,稍稍缓解了唐安一直紧绷如弦的神经。他先去了米铺,买了半袋最普通的白米,又到杂货铺置办了简单的油盐酱醋和一套最廉价的锅碗瓢盆。
他刻意压低声音,言语简洁,付钱时也仔细数着铜板,尽量不惹人注意,店铺老板见他面生,多问了一句,“小哥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唐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垂着眼答道:“我与家弟路过此地,偶染风寒,需静养些时日。”
“哦哦,原来如此。”老板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再追问,只是好心提醒,“咱们这临川镇别的没有,就是清净,镇东头的李大夫医术不错,若是需要,可去请他。”
“多谢老板。”唐安道了谢,提着东西离开。他又去了一趟药铺,抓了几副治疗外伤和调理气血的药材在药铺里,他状似无意地听了一会儿旁人闲聊,多是些家长里短,田里收成的话题,并未听到任何关于上京动荡或搜捕逃犯的风声。
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些。
采购完毕,他提着大包小包,沿着来时的河岸往回走,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太子的伤需要静养,但也不能一直困在这小院里坐吃山空。
他的积蓄有限,必须精打细算,需要尽快找到一条稳妥的渠道,了解外界的消息,尤其是上京和潞州方向的动向。
童文远和冯九他们是否安全突围?三皇子的人马是否还在江南一带严密搜捕?
正当他思忖间,一个戴着破草帽,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突然从旁边巷口冲出,结结实实地撞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