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内,熏香如丝勾在卫舜君的衣带上,鎏金兽炉里吐出的气息仿佛凝滞住一般,沉重地压在童文远的心上。
童文远坐立不安踉跄着闯入内室,也顾不得礼仪,衣袍下摆沾着拂晓时分的露水与尘土,证明他至少一夜未眠。
卫舜君此时正临窗而立,身上穿着玄衣,纹章繁复,华贵无比,但却不是大典上的朝服,朝服要等到入宫之后再行更换,听见童文远的声音,他并未回头,目光似乎投向窗外,透过层层高墙,向皇宫内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来了?时辰快到了。”
“殿下!”童文远的声音有些焦急,“浮白……浮白的变数太大,我们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行动!”
卫舜君缓缓转身,眉宇间有些疑惑但并没放在心上,“地点既在大典之上,总有迹可循,侍卫、内侍?”
童文远大力摇着头,语气堪称沉重,“简直毫无头绪!”
“还有,宫里头的那位联系突然中断,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
说着,他步伐焦虑地来回踱着步,绕得人眼晕,“难道他会下毒?试毒的内监有三重!献艺?教坊司的人被看得很紧,不可能!强攻?殿下周围可是有数百精锐护卫!臣……臣翻来覆去推演了所有可能,无一不是死路!浮白不是死士,他不会选必死之路,他一定……一定会找到我们意想不到的法子的!”
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暗流涌动,不仅仅是对于刺杀方式未知的恐惧,更是对于整个局势即将崩塌的一种预感。
“还有三皇子!”童文远压低了声音,“他僭越入住东宫,却没被陛下阻拦,还美其名曰‘协理大典’,其心昭然若揭!他仗着贵妃得宠,竟敢如此……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日大典,若不能成事,若不能将弑逆之罪牢牢扣在他三皇子头上,我们接下来的路该有多难走啊!”
卫舜君沉默不语。
童文远说的每句话他都懂,父皇虽然不喜他,但他自出生起因天生异象,附加祥瑞而被册立太子,父皇不会想废他的,但最近老三的行动越来越多,而父皇的态度却越发模棱两可……
童文远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他那绣着山龙华虫的衣袖,又强行忍住,手指蜷缩成拳,骨节发白,“殿下,浮白是我们唯一的刀,可这把刀,我们却不知他何时出鞘,如何挥出!”
卫舜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直到童文远的气息因激动而略微急促起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股冷意,砸在童文远狂跳的心上:“所以呢?”
童文远一怔。
“童先生,”卫舜君唤了他的名字,“你现在像一只被踩了窝的蚂蚁,除了团团转,还能做什么?”
童文远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让影二随时待命。”
卫舜君走到案前目光灼灼,眸光泛起一丝疯狂的狠意,手指划过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浮白的不确定性太高,我要保证,今日的大典上,‘孤’必须被刺杀并且身受重伤,这把火,必须给孤烧到老三身上去。”
说到这里,卫舜君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凤眼微眯,“你安排的‘证据’,都妥当了?”
童文远深吸一口气,内心泛起一丝‘吾家少爷初长成’的自豪感,自己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是,三皇子麾下一名侍卫副统领的私印,一件来自他母家工匠特制的器具,浮白的雇主,以及……几名‘亲眼目睹’三皇子心腹与可疑人接触的‘证人’,都已就位。
只要大典有变,这些东西会立刻以各种‘偶然’的方式,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不够。”
卫舜君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语气平静,“去将任务再嘱咐两遍,不容有误,孤要让老三钉死在意图篡位的耻辱柱上。”
说着,他微微侧过头,光影分割了他半张脸,显得妖冶极了,“去稳住该稳住的人。”
“大典,就要开始了。”
童文远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下拜,“是,殿下。臣,遵命。”
风已起,无人能置身事外。
第37章“现在,不可以。”……
偏殿内,熏香袅袅,金丝帷幔一层一层低垂堆积下来,拥在大理石地面上。
卫舜君此刻正站在巨大的雕花翠喜屏风前,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仅穿着素白绸缎中衣,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额角,更衬得面如冠玉,眉目深邃。
他微扬着下巴,配合内侍为他穿上第一层玄色蚕丝礼服。
半晌,他蹙起眉毛,仿佛是对这件朝服的不满,让人不敢出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恰好落在他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遮盖住了眼底的不耐。
赤黄色的圆领衣袍,颜色是唯有正统才能使用的尊贵之色,是用密实的杭缎剪裁而成,光滑而挺括。
一名宫女将袍子展开,卫舜君微微低头,配合着将手臂伸入袖管,外面罩着一件玄色的广袖外袍,材质十分厚重,这层外袍并不系紧,只是庄严地敞开着,露出内里那抹鲜明的赤黄,形成了庄重的色彩对比,外袍的袖口极宽,垂下时几近膝部,行动间自有天潢贵胄的恢弘气度。
而唐安此刻正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众宫女中间。
他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那串象征储君身份的东珠朝珠。
唐安悄悄抬眼,目光在卫舜君身上转了数回,无论是挺拔的身形,还是那冷峻睥睨的神情,都与记忆中的莲白截然不同。
莲白眼角下的那一尾极细的小痣,宛若泪痕看起来有几分脆弱,而眼前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面容如玉琢冰铸,通身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