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扑跪至榻前,眼见叱咤风云半生、宛若神明令他仰望的君父,此刻双目紧闭,面色如蒙死灰,唇齿间溢出断续含混的呓语。
“快!快传御医!快传御医!"李琮嘶声喊道。
龙榻上,宣武帝似乎耗尽了力气,喉间艰难地滚出几个字眼:
“召……道陵……青青……”
一封封染着硝烟的急报,接连送到章皇后面前。
她坐于偏殿案前,灯火映照着她威严的面容。
太医院院判连滚带爬跪倒在她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禀皇后,陛下……陛下他……病情骤然恶化,脉象……脉象已现……危殆之兆!”
“危殆?”章皇后凤目如电,“昨日尔等还信誓旦旦,言陛下龙体尚稳,可撑至冬至!如今区区几个时辰,竟至如此地步?尔等,当真尽心侍奉了么!”
院判伏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内外交困。
章皇后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殿前。
宫外,狰狞狼烟撕裂夜色直冲天际,靠近城中武库的数坊亮起冲天火光,各处城楼警钟声此起彼伏。她苦心孤诣,隐忍布局多时,对司马寓早已备下层层杀招。她深知司马寓的狠辣果决,也预料到其一旦发动必是雷霆万钧。然而,她更了解司马寓内心深处对大梁三代帝王的复杂情愫——为太祖皇帝的知遇之恩,与先帝的君臣相得,以及对宣武帝混杂着敬畏、期许乃至“父执”之情。
正是算准了司马寓残存的忠义之心与对皇权的最后敬畏,章皇后默许了宫中司马氏内线的存在,通过他们向司马寓传递讯息:陛下龙体虽衰,但尚能支撑,至少可安稳度过冬至。这是她设下的阳谋!她赌的,就是司马寓对旧主最后的情分和一代雄主余威的忌惮。只要皇帝一日尚在,司马寓就一日不敢也不愿背负公然弑君篡逆的千古骂名!这无形的枷锁,是她钳制这三朝元老的致命武器,也是她赢得时间调动力量,最终将司马氏叛逆之举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倚仗。
然而,她自己也戴着无形的枷锁。她深爱的丈夫缠绵病榻,时昏时醒,却始终对司马寓这位如师如父的老臣存着难以割舍的旧情。他甚至曾在清醒时恳求她,在他百年之后,设法与司马氏和解,两姓结下姻亲。
这如何可能!
面对丈夫病中的昏聩,她对即将采取的雷霆手段坚定不移。但她也必须考虑,如何让丈夫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尽可能少受刺激。
然而,司马复不按常理搅局,打碎了她与司马寓之间的脆弱默契。
此刻,巨大的悲痛与迫在眉睫的倾覆之危,如两座燃烧的巨山同时向她压来。
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寝宫之内,她相伴一生的丈夫,在生命最后的呓语中,唯一的愿望,竟然是同时召见王女青与萧道陵!然而那萧道陵……
她猛地闭上双眼,将翻腾的心绪,未及宣泄的悲痛,以及对司马氏滔天的恨意,尽数封存于心底。再睁开时,凤眸里所有的迟疑都已褪尽。此刻,她是大梁的皇后,是危局中唯一的主宰!
“传我口谕!”
她的声音响彻大殿。
“命龙骧将军、羽林中郎将速速觐见,不得有误!”
崇玄观内,司马复看到狼烟,知道祖父已经行动了。
他赌对了。
观外,萧道陵与王女青也知大战已起,正在做禁军的紧急调集,等待昭阳殿正式下令。
就在这时,皇后的心腹传令官骑快马冲破禁军阵列,至观门前高声传达旨意:
“陛下口谕!命龙骧将军、羽林中郎将速速觐见!”
萧道陵与王女青闻言对视。他们此刻被召回不合常理。
王女青瞬间脸色煞白,萧道陵则握紧了拳。
观内,听到这声通传的司马复起初不解。
远处,激烈的喊杀声、金属猛烈撞击的刺耳声浪骤然拔高,正从长乐门方向凶猛推进。与此同时,城西方向,那些用以安置藩王世子的京师邸宅院群中,也纷纷亮起慌乱火光。永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化为了沸腾战场。
崇玄观内,一直被挟制的观主玄明真人眼里忽然泛起深切的悲色。他缓缓抬头,望向昭阳殿方向。
司马复敏锐察觉到了这位老人的神情变化。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不合常理之事的唯一解释——
一代雄主宣武帝,生命即将落幕。
他又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