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佩着薄甲,眉目冷肃。泰然自若地将继母搂在怀中,便听得她哭声:
“若是我不曾不小心将菩提的美名散播到上京,她与你是不是早就成了一对神仙眷侣了?”
“那孩子便不会从我腹中出生,也不会唤我母亲。”女人抓住男子的手摸上自己的小腹,纤薄的背脊轻轻起伏。掌心的柔软一如既往,李明绍叹:
“我并不喜她。芳娘,你做什么我都会说好。你无需难过,更不必惶惶。”
“我被贼人一碗药害了根本,我再不能生育,绍郎,若是你当时在,我何至于——”燕悉芳默然落泪。
“何至于要与我的亲弟弟决裂。绍郎,我不想害他的。”
“总有人要站出来结束乱象。你的计策鲜动干戈,造福黎民。”李明绍抱她抱得更紧:“少帝暴虐,为天下所不容。待奉安即位,你慢慢垂帘听政,我们再养一个孩子,记他名下扶为新帝。那时必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时代。”
少年帝王就在身侧,却无人顾忌,堂而皇之地商量如何夺了他的江山。
委实滑稽。
不过青年的臂膀结实硬朗,可靠如山。足以抵消那点子微不足道,或说几乎没有的歉疚。
燕悉芳的泪慢慢止住。
不必血流成河也能更换明君,之于天下是最好不过的变革。
李明绍道:“无需担忧萧元景,他围住皇城只为确保奉安平稳即位。我不动作,略加抵抗做个戏就是。”
奉安于两股势力间转圜,一直两面示人。萧元景妄想借他的身份摄政,逐步掌控朝野。他所有计划都在李明绍与燕悉芳眼中进行。
这一路来的一切,每一个脚印都由人一一踏过。
眼下只差一次“名正言顺”,待新主入京,自以为是的萧元景便是瓮中鳖。
“陇南本就是我李家的地盘,他萧家占得了一时,占不了一事。”新仇旧恨齐上心头,李明绍嗤声。
燕悉芳笑着应和几句,忽而又想到一桩难事:“那萧元漱我还不好轻易动手。她性子野马般骄纵,绝不适宜留在宫中。可届时阿弟身边又需要个看管之人……”
萧元景年少英雄,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是以当时她才会暗中释放消息,诱导萧元景送妹入宫。权当拿下要挟他的重要把柄。可萧元漱不合群,甚至可谓难驯。燕悉芳面上不说什么,却一样厌恶这个姑娘。
她叹息:“不止她。那姓杨的庶民我也不放心。”
燕悉芳自回宫那一日就想杀她,却总觉得她身上透着股怪异。
燕玓白待她也怪异。
虽然多加试探,发觉阿弟照样可以舍弃她的那些特别,可不放心仍是不放心。
那根乌亮顺滑的发啊…仿佛至今还缠绕在她的指尖不曾落下。搅得心中难安。
李明绍:“我们既答应了奉安便不宜贸然插手,权当给他一个面子。芳娘,时候将至,我去盯梢。你过些时候回宫,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知。”
他再安慰似的亲一亲美人的额心,“乖。”
燕悉芳虽依依不舍,却点头,“虽做好了万全之策,你也还是要小心。”
青年笑:“好。”
伟岸身影消失于偏门,守在一旁静候的妗贵嫔主仆二人颤颤巍巍行礼。;李明绍视若无睹,浑身的兵甲在光下折射出辛辣的寒芒。
妗贵嫔捂心,里头公主温声叫她进来看顾好陛下。妗贵嫔急忙说好,正要迈步,殿内忽而响起一阵清脆的碎响。
“阿弟?!”燕悉芳惊呼,二人面面相觑,那位公主霍然道:
“你们出去!”
妗贵嫔尴尬停脚,默默退下。又是一脆响,燕悉芳诧然地看着地上狼藉,缟白的衣袂仓惶拂过瓷片,将将定格在原地。
燕悉芳错愕地看着那半个身子腾空在床榻外的少年,声调因惊惧而濒临破裂:
“你?”
秾红的血液自枯瘦的指尖下淌,打地白瓷红梅斑斑。本该沉睡的燕玓白缩在宽大的寝衣中,满是红血丝的眼眸静静地看来。
是浑浊的,却也是清明的。
燕悉芳崴了一脚,勉强堆出笑:“阿弟今日醒的很早,饿了?阿姐去拿些——”
“不必了。”
燕玓白捏紧掌心里的碎片,哑着嗓平和地目视神色僵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