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稷沉默良久后讷讷道:“我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去乡里解试。”
妙婵十分有耐心地听他说话,微偏头支起下颌,适时轻轻啊了一声,乌瞳露出一点清亮的探询,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陈稷抬眼,与小公子眸光一碰。那眼里既无质疑也无逼迫,一派清净,像雪后初霁的天,映得陈稷满心悲凉无处可藏匿。
不由自主地,他接着道:“解试连考四次才过。”
像要与妙婵谈心一般,陈稷顿了顿,自顾自说了下去,“二十岁,进士第一年我便登科及第。无奈通过进士科,需经吏部铨选,方能授官。原以为能就此踏上仕途,后来……”后来便一直再等,等庙堂之上何时官位空缺。
“大昭先祖开国以来,为求朝臣贤才,年年春秋二季皆开科取士,每年数百位新科进士,而九品以上的官员缺位者屈指可数,一年间甚至更替不到一成。
“及第后,我候补守选,白白在京城蹉跎了两年。
“第三年,我变卖了家产祖田开始考取宏词制科,进士若是通过了制科,论资排辈必定在最前头。可惜……可惜屡试不第,周而复始,眼见着广陵春日的山茶花开了又落整整七载。”
后面的话,陈稷没再继续说下去。
年初,他不知在坊间哪里听说了些庙堂风声,新帝登基之后,朝廷动荡得十分厉害,大把冗员裁撤,朝臣空缺。陈稷自觉这一回或许是他蟾宫折桂的最佳机会。
脑海里响起贡院内的铜锣声,他指节僵硬地捧起已作完的答卷,感念上天眷顾,郑重将那夜仙师的降示一笔一划誊写在墨卷之上,添了上去。
浮生若戏,上苍尽会捉弄可怜人。
闭门封在屋舍两天,陈稷不眠不食,恨之切骨冥想了整整两日,将一双眼睛熬得红透了才做出决断。
春闱一过,他会自行前去贡院。自毁长城之前,他突然想来见一见妙婵。
这些酸苦之言从前他不屑与旁人讲,现下吐露完心声,虽仍不能轻易释然,郁积心头的阴霾竟莫名消散了些。
陈稷仔细看着妙婵,少年举子秀丽的面上些许稚嫩,眼神却从容宁静。
也罢……纵尤怨但不悔,也算不枉读了二十载的圣贤书。
妙婵注视他眼下两团乌黑,慰藉一笑,温言道:“陈兄,你兴许是有些累了。”将安神助眠的茶汤推过去,“好好歇息一夜便好了。”彻夜不寐,自然郁火难消。
陈稷将热汤一饮而尽,闭眼复又睁开,颇有些惨然地道:“你我也算有缘,上次是我不该出言不逊。你在院中问我关于科考之事,如今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必知无不言。”
妙婵闻言犹豫一瞬,面上隐隐浮现不好意思。
陈稷:“但问无妨。”
妙婵渐红着脸,软绵了嗓音恳切问:“陈兄,科考封闭三日,该携带多少粮米合适?”
他只备了一些馕饼与蜜饯,也不晓得够不够吃。
没想到他关心的问题是这个,陈稷怪异皱眉,答道:“我一天一块胡饼就够了,凝神答题不觉腹中饥饿。”想了想,他又提醒道:“号舍寒冷,最好带些姜片茶末,以便驱寒。”
妙婵认真点头,表示记下了。
“进食时辰可有严格规定?”
“……并无。你可以边答题边用餐。”
陈稷沉默片刻,说:“还有别的要问吗?”
妙婵感谢望向他,神情真挚:“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