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邳嘴角扯起弧度,冷不丁噙了笑,嗓子忽而放轻:“魏大人的意思是说,一个刚从死牢中逃逸的煞气狂徒,不去复仇,反倒在一个举子家中流连忘返?”
魏冠清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皱眉道:“其中有些误会。”若非阴差阳错,穆凌越不会找上那位举子,牵扯无辜。
良久,隗邳出声,语调宛如淬了一柄阴戾冰刃:“既是误会,还望侍郎大人尽早解除的好。”
魏冠清点点头,应声答:“是。”
“近来朝堂空缺,正值用人之际。科考繁忙,礼部需事事主导打点,礼部侍郎掌天下贡举之职,还得辛苦魏大人。”隗邳的话,无疑便是皇帝的意思。
魏冠清垂首领命,慢慢道:“自当为圣上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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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前夜,妙婵收到一封来自鹤州的家书。阿兄在信中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至于张琩之事则只字未提,书信末尾又谈及约莫七日过后他会赴京述职奏报,顺道探望弟弟。
妙婵将信笺上的寥寥数语看了又看,妥帖珍藏,之后便开始收拾行装。
进士科连考三天,笔墨砚台等要考生自备,夜试还须得携带蜡烛。妙婵将物件整理好放进小布袋里,不放心地又检查一遍了最重要的干粮。
待整理停当时辰已经不早,倦意上涌,他脱下外衫正要去睡,屋外不合时宜地响起叩门声。
妙婵无奈重新穿衣,起身推开门探头一瞧,惺忪睡眼顿时清明了几分。
意外地,门外竟然是陈稷。
自前几日在院中不欢而散,他又连着两天忍痛分出好些酥糖炸糕,装在食盒里带着前去隔壁上门拜访,又用柳枝编了精巧花冠,奈何陈稷一直闭门不见。
妙婵自是不会因为无谓小事与旁人生出芥蒂,于是将柳冠留下,酥糖糕点全用来抚慰了自己的唇舌。后来忙于准备科考,拜访之事也只得暂且作罢。
陈稷直身站立廊下,妙婵不由得有些讶异。
青年披头散发,形容蓬乱,模样很是不修边幅,像遭了劫。他面黄肌瘦,十分憔悴,眼窝深陷目不转睛盯视妙婵,脸上浮现了一丝认命的颓败。
陈稷唇微动,似是有什么话想说,迟疑不定许久也未出声。
妙婵眨了眨眼,见状不假思索将人引进屋,不掩关切地询问他怎么了,可否是身体哪里不适。
怎的不过几日未见,陈兄竟枯槁成这般消瘦不堪。
妙婵纳罕,莫名地想……难不成是考试后遗症?早就听闻应试过程煎熬,每年考毕都有考生形如槁木,被搀扶着走出贡院的更是大有人在。
小郎君忧心蹙眉,贴近他一步很自然地踮起脚,凝神将手背贴住陈稷的额头轻抚一息,探了探温度。幸好温度正常,并非惊热。
陈稷微怔,只觉额角蓦地一凉,犹如清溪漫过,浑浑噩噩的神思也逐渐明晰。
青年绷着一张脸,神情显得冷淡滞涩,不由自主被妙婵牵到方桌边坐了下来。他忍不住抬眼,看着这位少年举子在面前转来转去,先是有条不紊用温水拧了面巾,接着替自己冲了一碗茶汤。
陈稷环顾四周,这儿居室简陋,跳跃的油灯火光忽明忽暗,屋内书香气浓郁,却没有一件值钱的物件。
打量半晌,他眉间不由积郁,心下嘲道:这样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寒苦书生,除去容颜,哪里像能入得了长公主青眼的身份。
妙婵将茶汤推到陈稷桌前,察觉到他眉宇纠结似是心事沉重,妙婵眼波漾动,目光澄澈一清如水,抿唇笑了笑并未吭声。
片刻后,陈稷僵着脸,神色复杂地开口:“你今年多大年纪?”
妙婵微微一笑:“十六。”
陈稷闻言点了点头,叹服似的苦笑了下。
原来这位小公子才十六,真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如此诗赋斐然,如此惊才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