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父竟然心狠至此。
楼厌喉口发颤,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祖母知道你喝了药吗?”
“不知道。”谭萋萋摇摇头,“祖母只说要带萋萋出来做冬衣……”
她颤了颤睫毛,虚弱地抬起头来,很乖巧的伸手扯了扯楼厌的衣袖,“爹爹,祖母是不是不要我了……”
楼厌嘴唇翕动,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凛冽的寒风在这片旷野地里兜转一圈,卷起无数弥天碎雪,似乎要将当日的谭承义父女一同掩藏在这个深冬。
谭萋萋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答案,那双漂亮的眸子渐渐失去光泽,眼尾垂落,她一并颓然地伏回冰面之上,彻骨的寒意使她微微发抖。
但她也的确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楼厌几乎已经可以想见。
十岁的孩子刚吃过母亲做的糟鹅,第二天没有等到母亲,却等到了亲人的毒害与抛弃。
与他一样,被最亲的人抛弃在山野中。
丹田处聚起一层热意,楼厌身形微晃,勉强提起来的那口灵力在胸腔里肆意乱窜,喉口处的血腥气越来越明显。
他试图冲破死咒的禁制。
风声越发肆虐,穿过林间风雪拂在人的头脸之上,使人不禁耳骨生疼。
楼厌在心里默念禁诀。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尖锐且又熟悉的琴声,他募地睁眼,仿佛听见了衡弃春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
继续。
演下去。
谭萋萋已死,祸事已成,在幻境中救人已经于事无补。
他生生压下那口好不容易才提起来的灵力,嘴角已经缀上一串血迹,好在谭萋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按照当日的情形问他:“爹爹可以带萋萋回家吗?”
楼厌倾身过去,笑着抚了抚女孩儿的头发,托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冰面上扶起来。
垂死的河鱼在那个巨大的豁口里翻滚挣扎,贪心不足者正试图吞噬同类的尸骨。
“萋萋。”
“不要怪爹爹。”
话音话下,楼厌只看到自己的右手从谭萋萋的后脑一路下移,最终停在她的后颈上,随后掌心施力,不顾孩子的不安,压着她的身体一路向下。
“噗通!”
河面上掀起巨大的水花,谭萋萋幼小的身形已经彻底没入冰面之下,与那些散发着腥气的死鱼混迹于一处。
她是没有挣扎的。
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使她无力,或许是河水太冷使她僵硬,或许是心灰意冷使她无措……
但说到底,当冰凉的河水呛进口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谭萋萋想的是什么。
楼厌蹲坐在河边的碎石滩上,长久地凝视着冰面之下汹涌澎湃的水流,身形佝偻如同垂垂老者。
不过疏忽之间,翻滚的水浪就渐次趋于平静,谭萋萋长久地沉入水底,再也找不出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楼厌起身,若寻常般抖了抖自己沾了碎雪地衣袂,如来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河滩上的碎石离开。
谭承义没有回头。
可楼厌却不止一刻地在想——如今还要问谁是杀死谭萋萋的凶手吗?
是给她下毒的祖父、将她抛弃在外的祖母,还是狠心将她溺毙在浮珠河里的爹爹?
都有。
楼厌忽然失笑,看着远处碎雪拂面的天,缓缓得出一个答案。
是她的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