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手的时候,那根修长干净的手指顺势在楼厌的衣领上捻了一下,顺势勾住楼厌脖颈上地那串红念珠。
天音殿中的神物,他自然认识,但此情此景之下,他并没有揭楼厌的短,只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向前一扥——将狼崽子拽到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只余一寸,是与床榻之上同样亲昵的动作。
衡弃春面色不改,只是用那双冷清的眸子盯住楼厌脸上的某一处,最后将视线落在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上。
启声,像一池淬了冰的春潭水。
“楼厌,为师问的是,你在做什么?”
楼厌再度慌了神。
胸腔里那颗好不容易才安分下来的东西又开始猛烈地跳动,钻入他的皮肉、骨血,让他面色惨白身形发颤,再也找不出任何一点儿“魔主”该有的样子。
两世,几百年,朝夕相处几百个日夜,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衡弃春问的究竟是什么。
但他很快抬起头来,偏执地与衡弃春对视。
眸底神色复杂,爱恨交织,将那双漆黑的眼睛晕成深不见底的寒潭。
“正如师尊所见——”
楼厌咬着牙开口,同时抬手上挥,在空中结出一面观物印。
画面之中鬼气缭绕,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阴沉可怖的地牢。
铁索魔链之下,是堆积如山的、人的尸体。
总得有上千人。
衡弃春瞳孔一震,很快就在堆叠的尸山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是合欢宗的弟子,最下面面目全非、死状可怖的,是合欢宗的掌门。
楼厌端详着衡弃春的眼神,确认他已经把人认了出来,紧抿着的嘴角终于轻轻一勾,示意衡弃春再往上看。
尸山之上,一个着宽大道袍的身影正勉力喘息,绿色道袍被血染透,从袍袖之下露出来的手脚鲜血淋淋,只怕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也已经被刮成了一具白骨。
“师尊还记得他吗?”
“花潭镇里几次三番找我们麻烦的老道士,居然敢不自量力地跑到无相渊来劝我自裁。”
“师尊看,他还有一口气呢……”
虚生子似乎感知到了灵力的浮动,在楼厌话音落下的瞬间抬起头来,隔着观物印与衡弃春对视了一眼。
满脸血迹,目光沉着,气息微弱。
只怕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衡弃春眉心微蹙,很快收回目光。他没有看楼厌,挑着一截佛珠的手却越发收紧,直到“哗啦”一声。
绳索迸裂,上百颗朱红念珠滚落在地。
楼厌尚未完全炼化自己的魔气,佛珠断裂,楼体内的魔气就再也无法压制。
楼厌闷哼一声,半空中结着的鬼印顿时消散开来。
他顺势后退两步,足尖却踩上滚落一地的红念珠,拽住衡弃春的袖子才勉强站稳。
衡弃春没有抽回自己的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楼厌因为魔气涌出而痛苦地躬下身体,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四散的魔气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吞噬,他不得不蹲到地上,浑身肌肉紧紧绷起,在剧大的吞噬感中发出非常人的颤抖。
将魔骨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是比仙魔相斥的更痛苦的事。
眼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狼崽子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只手却还攥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撒手,手心里的汗水将那截布料攥出鲜明的指印,无不彰示着他的痛苦。
貔貅幼崽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冒出来,急迫地拽衡弃春的袍尾。
救救狼狼!
衡弃春终究不忍。
静了片刻,他顺着貔貅拉扯自己的力道蹲下。身去,掐一个回春诀,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到楼厌体内。
温和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莲花香的灵力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像是一只温柔有力的手,一点一点归拢那些躁动的魔气,安抚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又缓缓抚平了他的魔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