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厌恍然——只要它们离开湖底,便难以逃脱灰飞烟灭的结局。
原来上古神兽镇守一座神兽,是永生永世不得出的意思。
可明明……明明它们不久之前还对衡弃春的“悲悯”嗤之以鼻,为何此刻竟愿意为了一头妖狼舍弃千万年的修为?
楼厌想不明白。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高尚的神性吗。
很难说玄蛇的陨灭对一头曾经踏平仙界屠戮无数的妖狼来说有多么震撼。
但楼厌的思维再度回拢时,自己已经瘫坐在湖边的沙岸,浑身上下被水黏成一片,脸上挂着彩,身上还披着魏修竹那件夸张的绿袍。
他被那件衣服上染着的蛇味儿冲得皱了皱鼻子,偏着脑袋竭力避开,然后才抬起那张带着伤痕、尤泛苍白的脸。
一张阴鸷的面容上水珠滚落,顺着他锋利的颌线一路滑下脖颈,在袒露的胸口处停留一处,继而没入领口,如那条玄蛇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他掀起眼皮,顶着眼尾那颗泪痣看向周围。
魏修竹正满脸关切地躬身关切着他的反应,对上视线时唤了一句“楼师兄”,一张脸上泪痕未干,眼看着就要给他哭丧了。
不远处,重明鸟扇动翅膀,自山丘上飞落下来,停在距离楼厌还剩三丈远的位置,侧着身子睥睨楼厌。
大概是在观察他有没有死。
楼厌不由地回忆起玄武见到自己后说的第一句话,心知他和兕妖有命从地穴沉到地宫里,全是重明鸟向玄武求救的功劳。
楼厌想说什么,尚未开口便觉得喉间一痒,只好抬手掩住嘴唇,弓着身子轻声咳嗽起来。
他裸露在外的胸腔不断起伏,大片皮肤还残留着被鬼气侵染的湖水烫伤的痕迹,牵动皮肤上面坠着的水珠盈盈下落,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唯有那双眼睛。
“楼师兄……”魏修竹挪噎着开了口,“幸好你没事,这几天我们都吓坏了,幸好重明鸟……”
楼厌打断他,猛地直起身来,“我在湖里待了多久?”
“三天了。”
楼厌一怔,又闷闷地咳了两声,才舒缓了身形缓缓靠坐回去。
只看天色,他还以为自己不过在湖底待了一日,不想日升月起,三天竟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此时就在玄武湖的不远处,但楼厌却能清楚地嗅见山上浓郁的妖气。
他分明记得,在刚见到那只兕妖的时候,这里的妖气还远没有这么重。
看着魏修竹神情间的一丝灰败与无措,楼厌不禁皱了一下眉,“山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楼师兄你居然这么厉害……”魏修竹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吃惊于他此时的见微知著,连忙说,“是之前在朱雀峰发现的那群蝴蝶精,它们的尸体全都不见了。”
楼厌一凛,“全部?”
魏修竹“嗯嗯”点头,“重明鸟找人求救,我就带在四象山上查看了一番,发现朱雀峰上死寂一片,一只活物都没有,之前那些蝴蝶精的尸体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里染着鬼气,我怀疑……它们可能是被什么更强大的妖兽吃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朱雀峰上的蝴蝶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什么妖兽能将它们一夜吞噬,且半点儿痕迹都不留下的?
楼厌这么想着,视线不由放远,落在另一边侧身挺立的重明鸟上。
后者与他眼神交汇,很快躲开视线,淡淡说:“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况如实传回十八界,掌门和神尊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楼厌撑着魏修竹的手臂从地上站起来,灵力的损耗与在湖底的遭际令他有些力不从心,以至于将要落雪的天,他的额上竟还凝着一层汗珠。
“来不及了。”但楼厌说。
他从玄武口中得知秦镜的威力,较之旁人也更清楚妖魔的本心。
纵使他在玄武面前振振有词地替妖邪辩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六界之中被压了太久、最想要报复世人的也是妖族。
上一世他忍过三年啮骨之苦,从天台池水里爬出来的第一件事,其实是想要去找衡弃春认错。
但在通往神霄宫的山路上,他被众妖拦截,九冥幽司界无数妖魔向他跪地称臣,以不容回绝地态度将他扶上“魔主”之位。
尝到了权利的滋味,看透了神仙的伪善,他再也没有念过衡弃春与他的“师徒之情”,心中只剩下一个歹毒非常的念头——他要衡弃春跪在他的脚下,永远地臣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