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若照之,纵使化形千年,亦顷刻骨相毕露;人若持之,任他魑魅魍魉,皆难欺瞒。”
楼厌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如此说来,兕妖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四象山上妖物频生,果真跟那面镜子有关。
“可是……”他拧紧了眉,“可夷帝为何要留这样一面镜子在人间?”
玄武摇了摇头,尾音拖得老长,回荡在这一方古殿之内,宛若洪钟余音,“……那就不得而知了。”
楼厌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向左侧挪了一步,挡住蹲坐在自己身边一脸懵懂的兕妖,然后收起所有礼义廉耻,冲着玄武拱手一礼。
小狼脸上又挂上那副讨好的笑,“前辈镇守一方神山,敢问能否送我出去?”
玄武并未计较他这忽冷忽热的态度,觑着眼睛看他,“你是要去查验那面秦镜?”
楼厌不置可否,甚至因他这一问躲开了视线。
虽他本心里不愿意承认妖类一定就是奸邪之辈,但真要他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奉掌门之命前来铲除妖邪,以护苍生安宁”之类的话,他又觉得难以启齿。
被世人的言语定下终章,便很难再觉得自己是个干净的人。
可竟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的态度反倒取悦了那只玄武。它又向前挪动一步,低头去看这自不量力的狼崽,而后感慨一笑,“那你可要当心了,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头妖狼。”
楼厌知道他在说什么,那秦镜可以统照万物,连兕妖之类都难以幸免于难,一头妖狼在镜子面前自然也十分凶险。
可他不得不去。
楼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单手拎起一旁兕妖的后颈,将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东西从地上拖起来,不甚在意地说:“请吧。”
小狼态度坚决,玄武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状似无意地抛给玄蛇一个眼神,后者即刻会意,吐着蛇信朝楼厌攀爬过去。
顷刻之间,楼厌便感到那冰冷滑腻如同古铜玄铁一般地蛇身缠上了自己的手臂,继而是腰际、前胸,以及脆弱无比的脖子。
楼厌小心地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做挣扎,任由玄蛇将他缠绕起来,只留一只右手露在外面,还在尽职尽责地掐着兕妖的后颈。
很快,他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都在水中无意识地漂浮起来,由玄蛇托举着一路上浮。
笨重的兕妖来回挣扎,撞坏了上方横生的珊瑚,碎裂枝干落了一地,似乎要将这座古殿埋没起来。
眼前依稀接触到了亮光,楼厌霍然睁眼,提起灵力奋力扬手上指。
“哗啦!”
他终于从玄武湖的湖面上探出头来。
眼前天已大暗,他竟在这湖底待了足足一日的时间,岸上依稀闪着火光,稀稀落落的人影或明或灭——是魏修竹他们。
楼厌刚想出声唤他们,就觉得自己手中一沉,兕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在水中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楼厌知道他不怕水,必然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于是垂落脖颈低头去看。
水波晃动,先前缠绕在他身上的玄蛇正一寸一寸地滑落下去,古铜色的鳞片毫无光泽,就连那双眼睛也维持着半张开的形态。
蛇身僵硬,毫无生气,竟真的变成了一条古旧的铜铁。
楼厌瞳孔皱缩,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条不住下落的蛇身,灌到鼻腔里的水流正不住地向外呛。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握那条玄蛇,水波猛烈晃动,转瞬就将他弹了回去。
余光里只剩玄蛇沉至湖底的躯体,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变得四分五裂,转瞬之间就已经化成了齑粉。
一条存续了千万年的上古玄蛇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兕妖感知到玄蛇的陨落,竟悲切地哭出了声音,它蠢笨至极,竟丝毫不记得这就是刚才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那条蛇。
楼厌的身体被迫悬在离水面只有寸许的地方,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隔水而望。
只见那只巨大的玄武踱着步子缓缓驶离他的视线,呼吸时吐出来的气息将玄蛇的尸体喷得到处都是,与珊瑚、游鱼、尘沙混杂在一起,再也找寻不到属于上古神兽的一丝神气。
“前辈!”
水雾重重,楼厌这一声消寂在水波之间,远未达湖底。
玄武的身影已经渺小得快要看不见了,它一步一步走远,厚重的龟甲托举起整座仙山,却形只影单——像是要被永远囚禁在湖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