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此刻是人形,恐怕一口唾沫早已啐了出去。
黄泉浪涨,水花急遽,大半阴差都退避一侧,这一方渡船竟然有了倾斜的趋势。
衡弃春轻拨琴弦,将一道结界设在面前。
他与楼厌,以及怀抱婴儿的妇人皆被阻隔在另一侧。
阴云翻卷的暗色天空上猛然掀起一道闷雷。
“轰隆——”
楼厌颤了一下,刚想抬头去看,就听见妇人在他们身后发出颤抖惊惧的声音,“恩,恩公……”
一时间水浪高高涨起,船只晃动,无数亡灵与阴差皆被掀翻在地。
衡弃春两指并拢,勉强用灵力稳住船身,一口气尚未松下,就听见脚下传来一阵“咔嚓”声响。
电闪雷鸣。
整片黄泉震荡,渡船在剧烈的冲击中破开巨大的豁口。
楼厌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入虚空,慌乱之际只能紧紧抓住衡弃春的袍袖。
水声动荡,口鼻中灌入大股的黄泉水。
抱着婴儿的啼哭与妇人急切的呼喊,师徒二人一齐摔进了鬼哭河之中。
——
水流急促,河水翻涌。
声音总是先视觉一步闯进来。
楼厌率先听见的就是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不知是神尊大驾光临,本君倒是有失远迎了。”
他鼻腔里全是倒灌进来的黄泉水,忍着将要窒息的痛苦四处寻找可以遮掩口鼻的东西,两只前爪在水里摸索了半天,总算找到一片蝉翼般的布帛。
他勾着那块布向上浮动,竟感到有人掐着他的后颈在往上拽他。
楼厌顿时一凛——哦,那块布可能是衡弃春饱经摧残的袖子。
“哗啦”一声,狼崽子总算被衡弃春掐着后颈从水里探出头来。
入目是一方泛着暗蓝色冥火的石垒宫殿,偶尔飘过的幽蓝色鬼火来回游荡。
大殿的尽头,一面石匾上镂刻着几个篆文,楼厌在记忆里苦苦思索,勉强辨认出此处叫作“幽冥殿”。
一个穿白衫的男人撑着额头懒懒坐在匾额下的石座上,从他们此时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倾泻至腰间的黑色长发。
以及发间露出来的一截薄削挺俊的侧脸。
尚未辨认更多,楼厌就听见了眼前人对他师尊说的第二句话:“只是神尊伤我手下阴差,又是什么道理?”
衡弃春未答,站在原地理好自己的衣襟,将被狼崽子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袖子轻轻挽起,露出一截带着恐怖血痕的皓白手臂。
他没有理会那道狰狞的伤,只淡淡抬头,说:“我竟不知,冥君如此在意手下人。”
楼厌一惊,恍然抬头,恰好对上男人阴沉的一双眼睛。
他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貌。
苍白的面色下隐隐透出青色经脉,一双眼睛阴郁病态,整个人像在寒潭中冻毙多年以后刚捞出来一般。
他噙着一丝阴冷笑意看过来,透过衡弃春那截袍袖与楼厌对视。
楼厌一颤。
那是夷帝。
是上一世与他交过手,并成了他手下败将的夷帝。
可是不一样。
他见过的夷帝分明是一个骨瘦如柴又弱不禁风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副神戾淡漠的样子?
纵使外貌并无差别,但楼厌仍觉得万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