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那感觉又来了。
楼厌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女歧山究竟闭塞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山民数千年没有出过山,不仅仅是通过九子母求得子嗣,他们甚至以为……男人是可以怀孩子的。
千百年来,他与衡弃春大概是唯二踏足进来的外人了吧。
火把并未全灭,晃动的火光中,山民越吵越厉害,纷纷认定孟沅通奸在外,坏了女歧山千百年来的风俗。
当即就有人将自己手中的火把抛了出去,火苗顺着孟沅的袍尾一路攀爬向上,炸开一捧渗人的火花。
楼厌此时离得最近,果断一脚踹翻了那根不太结实的刑架子,赶在火苗将绳索烧断的一瞬间将孟沅捞了出来。
少年被火呛得满脸通红,袍尾已经被烧干净了,露出一对烧得满是疮口的膝盖。
看着怪渗人的。
楼厌皮糙,三两下替他扑灭了裤腿上燃着的一点儿火星子,将摇摇晃晃的小孩儿扶住,“没事儿吧?”
孟沅闷咳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托住自己的小腹,待缓过了那阵陌生的疼痛之后才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没……没事,多谢恩公。”
楼厌不太习惯别人这么称呼自己,闻言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恰好对上族长微含怒气的一双眼睛。
“呃……”
楼厌只张了张嘴,听见他已经在问:“楼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素日持重的老者竟有些不耐烦,“老朽好心收留你们暂居在此,你为何要插手我们山中的事?”
楼厌从不是什么感念他人恩情的人,闻言略一挑眉,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看你们山里的事不爽。”
“你!”后面的山民早已沉不住气,嚷嚷着就要上前与楼厌理论。
好在王生这人还算仗义,念着自己算是楼厌的老大哥,连忙伸手将那几个人拦住。
一场架还没打起来,就有人着急忙慌地从山下跑了上来。
“族长,不好了!”来人气喘吁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女树,女树上又出现了一颗新的孕珠!”
“什么?”族长猛然变了脸色,视线在楼厌和被楼厌扶着的孟沅身上转了个来回,语气凝重,“带上孟沅,我们一起去看看!”
楼厌还想再说什么,被身边名叫孟沅的少年扯了一下袖子,听见他说:“恩公,九子庙前,别为了我得罪族长。”
楼厌隐约皱了皱眉。
他活了两辈子,连身之后魂无寄所的那段日子也算上,足足有两百多年。
而直到这一刻,他才生平头一次在别人眼中看见看见一个凡人对神明的愚忠。
愚到将要被烧死祭身,也要维护神明的颜面。
族长一行人已经快速下了山,另有两个山民不住催促孟沅走快一些。
楼厌就在这聒噪地催促声中扭头看去。
飘飘摇摇的雪花自天际落下,山峦间腾升而起的山雾将人的视线遮蔽了大半。
泥融金色的庙檐砖瓦就隐藏在那层白雪之下,陈旧的木梁被雪水侵蚀,隐隐泛出一丝腥气,耳边隐隐约约闪过一声鸟啼。
——延续了上千年的九子庙就伫立在那里。
等到下山之时,这场雪已渐渐有了弥天之势。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刻不止地坠落下来,石阶上残雪未消,如今又覆一层新雪,毫无灵力的凡人踩上去难免脚底生滑。
楼厌走在最后,冷眼看着前面的人踩在结了冰的石阶上顺势扑倒,丝毫没有要帮忙搀扶的意思。
然后他就看着两条腿还伤着的孟沅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楼厌抱臂嗤笑一声,任由那小孩儿被人推开然后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讽道:“他们根本不领你的情,你居然还上赶着去扶人。”
孟沅挪噎了一下嘴唇,被火呛红了的一张脸还没有恢复,年轻的脸颊上泛着一抹涨红。
“我自小失去父亲,由山中的长辈们接济长大,此等恩情不可不报。”
楼厌诧异了一瞬,万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他认真地审视起这个小腹隆起又万分狼狈的少年,忍不住强调:“可他们刚才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