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慈安笑了,“不需要这个反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我也回来了。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附近,我知道他其实有在等我回来,”歪了歪脑袋,“但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野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一直不离开首都,一直不离开N大周围,确实是有偷偷等慈安回来。那件事发生以后,在慈安回来之前,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他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被警方控制住,而慈安被送往了急救病房。他从来没有机会问慈安恨不恨,慈安痛不痛,后不后悔。他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无聊的纪录片里重新看见慈安,听慈安撒谎说他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他不相信慈安什么也不记得。慈安一定和自己一样,对当年的事情像渗着血的掌纹一样,只要摊开手掌就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慈安用轻松的语气说,“现在坐在你们中间的可是一个有名人士。这几年我接受的采访可不算少,我对每一位记者都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事实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是和学长有关的事情,我一件也不会忘记。”
同学们之中估计有人开始后悔自己听到这一番论述了。最后是林景仪主动重新抱起吉他,继续生硬地拨她的G和弦。孩子们也都把吉他抱起来,七嘴八舌地让慈安纠正他们的指法。看来比起听慈安讲述可怕的过去,摁弦的疼痛完全算不上什么。
野川在活动教室外面蹲下来,两只手抱住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他今天来这里是打算给慈安一个答复的,但他现在只想着自己能不能临阵脱逃。
他这辈子如果只是一个丢盔弃甲的小兵,他会快乐很多。
社团活动时间结束的时候野川已经坐在教学楼外边抽烟了,背着吉他的孩子们鱼贯而出,没有人在意他这个落魄的大叔。林景仪和她的小帮派推着慈安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玩。慈安看见了野川,示意林景仪让她停下来,然后就开始同她们说话和道别。
林景仪看了看野川,又看了看慈安,脸上的表情顿了顿,接着是一下全明白了的样子,非常得体地和野川打了招呼,接着和慈安道了别。
野川在地面上把烟头踩灭,一脸心虚地朝慈安走过来。
“学长,”慈安轻快地说,“听说你失踪了好几天呢。”
“没有失踪,”野川傻乎乎地笑了两声,“躲在家里睡觉罢了。”
慈安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两声,两个人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什么都不想地对视了一会儿。“我来?”野川走到慈安身后握住他的轮椅手柄,慈安点点头。野川推着慈安从无障碍通道走出教学楼,往学校干道上走去。
“N大换了护林员,”野川说,“这几年干道上的植物和花卉变化蛮大的。”
“在我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慈安说,“一切好像没有变过。”
初秋的阳光被树叶剪成碎花纸片落在他们的脑袋上,慈安的头发蓬松松的,被阳光一照好像里面藏着小精灵。野川深吸一口气,是刚剪过的草坪、脆生生的落叶和慈安的味道。一切好像没有变过。
“听见你和孩子们弹吉他了来着,”野川说,“感觉很有意思。你也变成大家的学长了,就好像我以前带着你们这帮小孩子玩一样。”
“你总是不务正业,”慈安懒洋洋地说,“因为战士不用报道所以总是跑出来和我们一起呆着。但我这是正当工作,我正当地和孩子们一块玩儿。”
“和孩子们呆在一起很有意思对不对?”野川说,“他们总有那么多新鲜的想法。”
“是我的新鲜想法让学长总乐意和我呆在一起吗?”慈安问他。
野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和他剪得整整齐齐的发尾。“不止的,”野川说,“以前愿意和慈安呆在一起,是有别的原因。”
“那学长会为了那些原因继续和我呆在一起吗?”
慈安的声音很平静,里面没有着急,没有胁迫,没有怨怼,甚至没有期待。他仿佛在问一个关于天气的问题,关于为什么主干道上的梧桐变成了香樟。
“学长愿意再一次以恋爱为前提,和我相处看看吗?”
对的,主干道上的梧桐变成了香樟,因为梧桐虽然优雅,但是桐絮让很多孩子们过敏。路边的花儿也从玫瑰变成了郁金香,因为郁金香看起来更得体,颜色也更丰富。十年前活泼泼的慈安现在平静地坐在轮椅上,阳光碎片在他的腿上落下去又爬上来,发着和十年前一样的问。
“不可以哦。”野川轻声说,“不可以哦,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