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岁
高子以民荐饥而望岁。
或曰:“吾闻之:君子之治民也,不患贫而患不安。是故九年洪水,无害尧之为圣;七载大旱,无损汤之为明也。”
对曰:“尧、汤水旱,不可以遇于今之世也;遇于今之世,则离也!古之人,一夫不耕,则必受其饥;一妇不织,则必受其寒。三年耕者,有一年之储。敛之于饶,而民不以为暴;施之于不足,而官有羡谷。士农工商,各安其业,以相资生。事有不当民务者,皆禁而不行。
“今则不然。耕织之民以力不足,或入于工商;髡褐、卒夫,天下无数,皆农所为也,而未之禁;工商之民乘法凌迟,或杂于士也,入于农者,万无一焉。是则耕织之民日耗,而甘食鲜衣者日寝。耕织之民日耗,则田荒而桑枯矣;田荒而桑枯,则虽勤而利薄矣。甘食鲜衣者日寖,则人争之;不足,则其敛于民也无时。以荒田枯桑给无时之敛,虽急,犹将无获也。
“其有官守者,其名出于士也,其实在工商也。执人之法,劫民之财,不恤其有亡;曰:‘富国家者,我也;我能剥削以悦于上。’是非商也哉?畏人之威,夺人之力,不恤其老疾幼弱;曰:‘勤王事者,我也;我能曲巧以尽民力。’是非工也哉?及其取赏也,苟未如意,则非其上;曰:‘我功倍矣,我劳多矣,而赏不至;虽有禹、稷、周、召,何以得尽心也!’
“呜呼!水,诚害也,而可为网罟以渔;旱,诚灾也,而可为浇溉以田。倍力为之,半法而输之,民且安焉。暴虐之吏,过于水、旱远矣!虽有良田,不得而耕;虽有条桑,不得而蚕。膏雨和风,蓬蒿之茂也;蓬蒿茂而豺狼寇盗众焉。豺狼寇盗不杀人民,不足以止其贪。上有无时之求,中有剥削曲巧之政,下有豺狼寇盗之害,民何所措其手足!是故古之凶岁,民无菜色;今之有年,不免饥寒矣。
“聚敛之吏,可言而不可见,见之必有悦人之心;可诛而不可赏,赏之必有乱天下之志。何以言之?外无私于民,似清也,是可悦也;内以取君之心,其贪无状也,是可乱也。彼穷民而实府库者,犹刎颈血以灌其腹,腹其未满,而首堕矣。
“尧、汤水、旱,不可以遇于今世也;遇于今之世,则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