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不可。阮嗣宗虽佳作良多,然其人堪为万世狂士之师,世上若有狂人教,阮嗣宗当是教主,不宜以诗名。”
“那除此二人外,谁堪作盟主?”
戴渊曰:“陆氏兄弟诗文无双。”
桓彝论曰:“陆机杂而陆云浅,通人而已,何称无双?”
戴渊点头:“太尉之言极是,在下不如。”
王导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心中微笑。又见桓彝毕竟是元老,在学问上也偶有所见,刚才他品评二陆的话实是不差,当下遥相点头,以示赞赏。
谢尚亦道:“左太冲胸次高旷而笔力雄迈,陶冶汉魏,自制伟词,确是大家。”
谢鲲微笑:“左太冲咏史之作,吾儿犹记否?”
“待我试吟之。”谢尚于是曼声吟起: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自首不见招。”
吟毕,众人皆赞小谢侯善吟古诗,声如朗玉。
谢鲲道:“此诗盖咏寒士不得其志也,非我所好。当日魏文帝创下九品中正制,堪为传世良法。寒士中虽有俊才,又何及世族之多贤也?丞相你意如何?”
王导微笑点头。
谢鲲又对谢尚道:“左太冲还有一首咏史诗,豪壮天成,尔记否?”
“起句为……”
“起句为‘弱冠弄柔翰’。”
“我记得了。”谢尚于是又曼声吟起:
“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虽非甲胃士,畴昔览穰苴。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铅刀贵一割,梦想聘良图。左眄登江湘,右盼定羌胡!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
谢尚吟毕,竺道潜赞曰:“好一句‘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左太冲真乃文而侠者,侠而隐者。”
于是众人皆道左太冲当为诗坛盟主。
温峤独不平,慨然曰:“振威将军临殁时赠我以诗,在下时常读起,如见金戈铁马,窃以为其豪壮之情、文义之精,皆过于左太冲远矣!”
“哦?”众人大感兴趣。
王导笑了:“振威将军本儒将也,既有遗作传世,太真你还不赶快念来?”
温峤于是徘徊于堂中,望北而长吟曰:
“握中有悬璧,本是荆山。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鞠。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听温峤吟得不凡,众人轰动。
王导击掌赞道:“好一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想不到振威将军已是如此境界!此句必传世也。”
温峤甚喜。
于是众人皆道刘琨为吾朝诗坛盟主,当下都暗中品味“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境界,甚觉深雅。
众人谈诗论文,不觉已是深夜,门外星稀,乃兴尽而归。
“与丞相交往大可放心!此人风度淡雅,得古圣之真意焉。”
谢安暗想:人生天地间,若不能做嵇中散,当为王丞相……
指晋武帝司马炎。
孟父。伯父。
语出《庄子逍遥游》。
钟嵘《诗品》中将郭璞诗评为“晋中兴第一人”,自有其原因,但因郭璞在书中是“当代人”,所以谢鲲温峤等人论诗时略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