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瑾面无表情,用?手转动轮车,滑走到了窗前,碎金光斑在他膝上的?衣摆上默默流淌,“风烛残年,我又是残废之躯,这一世蹉跎零落,还有什么经不起?的?,他该怨我。”
抚平了衣摆上的?褶皱,江怀瑾抬眼看年逾古稀的?巫医,“他在寻你,你想见他的?话,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你们会在那里相见。”
巫医怔楞了一下,望向江怀瑾冷峻的?眉目,随侍多?年,他知道他这话不是问他愿不愿意,而是早已替他安排好了去处,霎时间,森冷的?寒意在皮骨里蔓延,许久,他垂下眼帘来。
撩起?了粗灰的?衣袍,巫医慢慢跪倒在地,朝着?江怀瑾磕了一个头,“老?朽听先生安排,我这把年纪了,去哪里都没差,若能再见见积玉,此生无憾。”
江怀瑾侧过身?去,不再去看他,缓声道:“你的?两个弟子我会让人照料好。”
巫医没起?身?,而是再恻恻叩首,哀声劝道:“先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江怀瑾眸光深邃幽冷,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对?着?光,杯壁上的?莲花纹路流光溢彩,良久,他才道:“老?巫,流落此间,我早已无岸可靠。”
“不必多?说,你去吧,院外我给你安排了马车,近来天寒,你走慢些。”
巫医抱起?了案桌上自己养了三?年的?盆景,怜惜地摸了摸他粗壮的?枝干,捡起?了药箱,推开?门往屋外走去,“先生保重。”
江怀瑾在屋内一直长坐着?,透过支起?来的?窗台,看到了巫医伛偻着?背,一步一步往外走去,他的?两个弟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高个的?那个弟子问东问西,话多?得很。
巫医停下脚步,不舍地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嘱咐他们不要惹祸,安生做好课业。
心绪惝恍间,江怀瑾仿佛看到了年少时江扶舟,闯祸了怕挨骂,就心虚地跟在他身?后,偶尔还会殷勤地替他浇花除草,见他不生气了,就笑呵呵地靠在他身?边,话说得没完没了,“阿爹,我知道错了,你别?理我。”
说是来给他干活,结果自己累了就靠着?墙昏昏欲睡,还踩了一脚他栽种的?花,好几次用?头去撞墙,江怀瑾拿他没办法,将?人背了起?来,抬步往外头走去。
月光如水温凉,江怀瑾忽而听到背上的?江扶舟喃喃自语,闷声道:“阿爹…别?告诉阿娘,明日……明日我还给你浇花。”
江怀瑾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臭小子,你可别?来霍霍你爹了。”
往事不堪回首,再忆已物是人非。
江怀瑾低垂着?眼眸,看向自己残废的?腿,低低笑了一下,无悲无喜,“我来时也才十七岁,一晃几十年过去。”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良久的?沉默,唯有窗台的?风声吹过,沙沙过耳,枝叶晃动,入眼翠绿一片。
下属推门走了进来,双手递上了京都来的?书信,“先生,殿下有信传来。”
江怀瑾将?手中的?书信拆开?来,一目十行?看过后,淡然道:“封衍也跟着?来了兴善府了,让殿下看准时机行?事,莫要大意,如果事关宫中,不要擅专。”
他伏案在纸上快笔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了身?旁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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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出自唐代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
其实前面写的时候我还可以克制一下感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章从巫医的视角出发看积玉,我就有些绷不住了。
我也总想起年少时的积玉。然后再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总唏嘘不已。
星夜明亮,月光皎皎洒落窗台,悄然的风吹进狭小的窗缝,烛影飘摇,凉意漫上了衣裳,凝了一层层薄薄的霜寒。
星眠有些发热,瓷白的小脸发着红晕,他静静躺在江扶舟的怀中,鼻息灼热,瘦弱的手指紧紧抓着江扶舟的衣襟不肯放,湿软的额发耷拉下来。
门嘎吱响了一声?,青染轻手轻脚端着药走了进来,浓郁的药气顿时漫散在屋内,炭火烧得?一室轻暖。
一见到漆黑的药碗,星眠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小脑袋埋得?更?紧了些,闷声?道:“阿爹你摸摸我的头,已?经不烫了,不想喝药了。”
江扶舟空出手来,在碗的边缘摸了一下,低头哄着他,“你好没有得?大夫说了算,起来把药喝了。”
拧着眉纠结再三,星眠转过身来,双手抱起了碗,凑在嘴边,小口小口慢慢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抿唇,小脸苦着都皱在一起,苦涩的药滚进了喉咙里,他眼角挤出一星眼泪来。
江扶舟拿着湿热的巾布替他擦了擦脸,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将药碗搁在了案几上,将他重新揽抱在了怀里,递上了一个蜜饯让他含在嘴里解解药味。
他没甚精神,声?音含糊着,“阿爹别?担心了,我都喝完了。褚大夫很厉害的,每回我喝完他的药都会好的。”
江扶舟鼻尖陡然酸涩,双眼泛红,把他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音色嘶哑了几分,“好,星眠也很厉害,那么苦的药都喝完了,明日病就好了。”
喝了药,星眠有些困倦了,但他感受到江扶舟焦急不安的情绪,小大人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稚声?稚气道:“阿爹,你不要难过,是星眠不好,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这样就不容易生病了。”
听到这话,江扶舟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下颌靠在他软软的头发上,不让他看到他的神情,心中翻滚的愧疚如潮水般漫了上来,这几年星眠都是这样过来的,他还那么小,想起简知许说的那句许是天不假年,他便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