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谨不露痕迹地浅折眉心,似是不赞同封竹西将事情一并揽了过去,但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了,“殿下,宦官与此案有牵涉,又与历年各省科举舞弊有关。荥阳矿场惨案令苍生?万民侧目,这些年各地中官肆意掳掠地方,屡次犯案,已犯众怒。天下民心所向,殿下若有此功,何愁来日?”
被?这一席话灌了满脑,秦王一时没反应过来,用?力揉着酸痛的眉心,语气焦躁难安,“容本王想想。”
“殿下试想一下,京都流窜的大盗真的是偶然吗?大盗为何选中了孟家?殿下刚因王妃的母家而在陛下面前得脸,转头?孟府便?出事,焉知不是冲着殿下来的。东厂挤掉锦衣卫独揽此事,便?是狗急跳墙了,他们知晓,若是科举舞弊一事大白于天下,便?难逃罪责。”
徐方谨不紧不慢,神色沉着,仔细观察着秦王的脸色。
果然,秦王面色凝重,游移不定,单手慢慢握紧拳头?,“你说的此事……”
“殿下!”
突然,飞声夺人,幕僚急匆匆踏入屋内,他跑得大汗涔涔,衣摆凌乱,“殿下,属下有急事回?禀。”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秦王的思?索,他看向急躁的幕僚,冷声呵斥,“毛毛躁躁做什么?,成何体?统!传出去让人看了我秦王府的笑话。”
幕僚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了,飞身跑到秦王耳边说了几句,不过几息的功夫,秦王的面色骤然变了,“你说什么?!”
封竹西的心也?重重沉了一下,立刻转头?去看神色乍变的秦王,“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王听到这声,忽然冷静了下来,“不过是本王的家事,皇孙今日染了风寒,起了高热。现下怕是不能议事了。平章,稍安勿躁,有什么?密信,让人送到我府上,我待空暇时立刻处置。”
封竹西也?知今日怕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同徐方谨起身行礼告退。
“慢着,平章,本王是主审,你不可轻举妄动。”
封竹西蓦然回?过头?去,看到了秦王眸中的一丝阴鸷,脚步不由得踏重了一分,“平章知晓分寸。”
走出议事厅堂的两人步履缓慢,似是都还在思?索刚才发生?的事。
“慕怀,你说到底是什么?事,让秦王神色突变呢?”封竹西背手而立,在长廊前停住脚步,目光放远,落到了飞檐廊壁上。
徐方谨懒懒地抱臂靠柱,闭目养神,刚才耗费了太多?的心神,“秦王不会去查宦官,他不敢。”
封竹西诧异地转过头?去,“什么??那我们刚刚在干什么?,对牛弹琴吗?”
“他不会,有人会。我们还要再等。”
电光火石之间,封竹西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难不成东厂的人拿住了秦王的把?柄,把?秦王也?拖下水了?所以他刚刚才会那样。”
“你说有人会,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封竹西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来回?踱步,嘴里?振振有词。
“——砰!”
一头?就撞在了长廊的柱子上,封竹西吃痛出声,“哎呦!”
徐方谨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就想笑,轻轻替他揉了揉发红的额角,“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着急没有用?。”
“撞傻了你明日怎么?去镜台山,怕是连路都走不直,要人抬上去。”
封竹西站直了些,自个揉着额角,“你说得对。天大地大都没有明日的事大。堂浔从扬州给我带了桃花绒花,可好看了,我明日就带去给他看,还要同他说说话,告诉他,今年我干了不少事情……”
徐方谨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见他眼眸中闪过的几分亮彩,熠熠生?辉,心软了几分。
带着斗笠遮阳,徐方谨带着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到镜台山下的小?村庄时,四处张望了几下,见四下无人,便?熟悉地吹了几声口哨。
但等了一会,还是没看见,有些气馁的徐方谨蹲坐在稻草堆里?,掏出了两根肉条,不死?心又吹了好几声,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
五年过去了,它都是一条老狗了,或许已经不在了,想到此处的徐方谨心上涌上些闷闷的痛,他初见乌金的时候它还是小?小?一只。现在它不在了,就连山庄也?没了,建了菩提庙,从前只许他来的地方,如今变成了香火繁盛的寺庙。
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徐方谨拍了拍身上的稻草,他踮脚四处看了看,长叹了口气,起身就要往前走去。
忽而此时,窸窣的动静让徐方谨倏而看过去,他惊喜地看向了朝着他跑来的乌金,它年岁大了,跑不动了,只能是拖着身子朝他走来,它走得慢,但眼神依旧似往昔光亮。
“乌金!”徐方谨抱住了乌金,摸了摸它的脑袋,“你来看我了?”
又上下看了看,见它只是老些,没有什么?伤病,心就放下了大半。乌金是村长家养在村口看村的,多?年前曾经在匪徒趁着夜色闯入村里?的时候,跟着村里?的狗用?力吠叫,这才逮住了盗匪,此后乌金就被?村里?的人好生?养着。
徐方谨从小?布袋里?掏出了几根肉条,慢慢喂给乌金吃,许是年纪大,它吃了两根便?吃不下了,只趴在他膝上小?声叫着,沉甸甸的大黑狗,他捏了捏它的肉爪子。
同乌金玩了许久,瞧着日色,徐方谨才起身来,俯下身去,再摸了摸它的头?,“人生?有相逢,乌金,我有空再来看你。”
乌金似是听懂了他说的话,慢慢向村口跑过去,它会时不时回?过头?去看徐方谨,但前进的脚步没有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