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娘见娘家人蜂拥而至,热情招呼,随即诉苦:“我先前在大房,大房夫人能容我们母子活命,已是天大的恩典。二房的产业,你们也瞧见了,就这一座院子,还得等苏家二老百年之后才能分给祥文。我来二房后,大房夫人就断了我的月钱和衣料。祥文那点俸禄,既要养二房这一大家子开销,还得在军中应酬同僚,已是捉襟见肘。我念着逸林确有几分才学,若能读出个秀才,云家也算有了指望。咬牙供他一人读书的束脩,还是我好说歹说才求得祥文松口。我若再过分些,惹恼了苏家二老,他们一句话就能将我打发回大房去!毕竟,祥文如今是二房的人,他名义上的舅舅,是二房已故二夫人娘家的兄弟!”
云家人听明白了:再闹,云姨娘就一个都不帮了!何况苏祥文如今是二房嗣子,他名义上的舅舅是二房正头夫人的兄弟,与他们云家何干?只得悻悻离去。
几日后,云逸林再次来到苏家,取走了姑母为他置办的衣衫。祥文送了他几本二房父亲留下的书籍,又额外给了他十两银子,方便他偶尔能买些精致糕点送给敏月。
唐家村,云逸林踏进属于自己的小院,心中畅快无比,终于从那乱糟糟的家中解脱出来了!而不远处的周家庄子上,那位美丽而孤寂的周家奶奶,已然悄然占据了他的心。
安顿好后第三天,云逸林便去先生家正式求学。待到端午那日,他早早起身,带着精心挑选的粽子前往周家庄子。
“表妹,”云逸林声音温润如玉,“今儿过节,想着你一人独居在此,特来送几个粽子,聊表心意。”他抬头,目光清澈坦然,接着,他略显局促地轻声道:“表妹,我……我给你带了本书来。你烦闷时看看书,或可稍解心中郁结。”
敏月抬眼看向这位“云家表哥”。他生得俊朗清雅,一身干净的书卷气,让她微微一怔,恍惚间竟似看到了当年在书铺初遇时的夫君……
云逸林见她看来,忙垂下眼,温声道:“表妹,我先告辞了。你独居在此,我若久留,恐惹闲言碎语,反倒给你添麻烦。你……你……今儿过节,望你……开心些。”言辞恳切,满是体贴。
敏月点点头,这云家表哥倒是知礼,也……也算有心。
云逸林自端午来过一次后,便恪守礼节,再未登门。敏月孤独地困在庄子里,度日如年。端午过后,山菊随祥文来看望敏月。私下里,山菊红着眼眶,心疼不已:“小姐,您这样的日子,跟那无儿无女的寡妇有什么两样?若我和四公子不来看您,您可怎么熬啊?周家当真要把您困死在这庄子里一辈子吗?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小姐您这般容貌,换了旁人,早该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了!周家大爷怎就这般无情无义!”
敏月听她将自己比作“寡妇”,脸色瞬间阴沉,本想呵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山菊说的,何尝不是她每日面对的现实?她似乎真的就要在这庄子里,过完这形同守寡的一生了。
山菊走后,敏月彻夜未眠。
中秋,云逸林再次早早到来,带来了月饼和一本新书。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柔声道:“表妹,你……你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岁,莫要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该出去透透气才好。”敏月听出了那话语下满满的疼惜。
她抬起头,云家表哥眼中那份真切的心疼,让她怔住了,沉默片刻,她竟轻轻点了点头:“有劳云家表哥挂心了。”
云逸林见她点头,仿佛得了天大的喜讯,高兴道:“表妹,你……你一定要想开些,莫要日日苦闷憋屈。没……没……没人疼你,你更要懂得自己疼惜自己!”那笨拙的关切,却显得格外真诚。
敏月心中一片苦涩。幼年失怙,寄人篱下,成亲后亦未得夫君怜爱,难道自己真是天生苦命,注定无人疼爱?
云逸林见她神色黯然,忙柔声道:“表妹,我……我得告辞了,还得赶回家中与爹娘团聚。”他适时地止住话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敏月面色平静地点点头:“云家表哥早些回去吧,莫误了与家人团圆。”
看着云逸林清瘦的身影转身离去,在跨过门槛时,他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停了片刻才跨出门去,消失在院门外。
敏月的心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破了平静。
无论是端午还是中秋,他总是匆匆而来,一盏茶的功夫见过她便急着走,生怕给她招来闲言碎语。偏偏又挑着过节的日子,早早赶来,只为陪她片刻,随后还要匆匆赶回家团聚……那眼神里只有纯粹的心疼,不见半点龌龊。第一次,有人待她如此用心,如此体贴。她忍不住拿起他送来的书,顿觉一阵幽香馥郁。轻轻翻开书页,里面赫然压着一簇今年新摘的桂花。敏月轻轻合上书,眼中有了一丝生气。
在周家庄子那些孤寂漫长的日子里,云家表哥送来的书,被她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
时间滑进九月,忆起云家表哥劝她出门散心的建议,敏月开始每日沿着屋后小径爬山,试图排遣心中积郁。
最初,景宇安排的两个丫鬟还想跟着,敏月冷冷道:“我让你们跟着了?都给我留在庄子里守着!”四个丫鬟见她身边跟着山竹,加之只是屋后不远处的山,便也不敢强求。
敏月每日爬山,云逸林早已知晓,却一直隐忍,未曾“偶遇”。待到十月,山菊独自前来探望。用过午食,山菊并未告辞,主动提出要陪小姐爬山说说话,并示意不用山竹跟着伺候。敏月默许了。在这死水般的庄子里,若无人探望,她真和死人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