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只陶碗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酒虽冷,意已通。
一场关乎巴蜀,乃至未来天下格局的隱秘联盟,就在这羌寨碉楼的密室之中,於恩威並施之下,初步达成了共识。而接下来的,便是用时间和行动,来验证这一切了。
………………
夜色如墨,月华如练。
告別了心思各异、但態度已然明显缓和的奉振等人,易华伟与綰綰离开碉楼,踏上了返回临时居所的山路。
喧囂的寿宴早已散场,只余下零星的火把在远处的吊脚楼间闪烁,如同坠落的星辰。
整个云上寨仿佛一头匍匐在群山怀抱中的巨兽,在月光下沉沉睡去,唯有山风穿过林隙、掠过碉楼石壁时发出的呜咽,为这静謐的夜平添了几分苍凉与神秘。
两人並未循著来时岩桑引领的路径,而是选择了更为直接,却也更为险峻的一条山脊小道。
这条路,几乎是垂直上下,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一侧是深不见底、风声鹤唳的幽谷,另一侧则是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岩壁。寻常山民行走此路,也需手脚並用,小心翼翼,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
然而,易华伟与綰綰行走其间,却宛如閒庭信步。
山风拂来,衣袂飘飘,易华伟身上的青色衬衫却丝毫不显单薄,反而更衬得他身形挺拔。
脚下速度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落在岩石最稳固的受力点上,无论是鬆动的碎石,还是湿滑的苔蘚,都无法让他身形有丝毫晃动。
綰綰赤著一双玉足,轻盈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之处。那双纤足完美得如同艺术品,踩在粗糙冰冷、稜角分明的山石上,却点尘不染,行动间更是悄无声息。
红色的衣裙在夜风中翩躚舞动,如同暗夜里绽放的一朵妖异之。手中那丈许红綾不再摇曳,温顺地垂在她身侧,但綰綰周身那无形无质的天魔力场却自然流转,將偶尔从崖边滚落的细小石子无声无息地推开,確保前行之路毫无滯碍。
綰綰微微仰头,看著前方易华伟那並不宽阔,却仿佛能撑起整片天地的背影,嫵媚的眼中闪烁著复杂的光芒,有敬畏,有好奇,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在月华与险峰之间,宛如两位滴仙临凡,以一种超越凡俗的姿態,漫步於这常人视若畏途的绝险之地。
沉默地行了一段,穿过一片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的裸露岩脊。下方是云雾繚绕的深渊,望之令人目眩。
綰綰终於忍不住,加快半步,与易华伟几乎並肩,轻声开口,语气中带著她特有的、混合著娇憨与探究的意味,但那份恭敬却是发自內心:“盟主……”
“嗯?”
易华伟並未回头,目光依旧平视著前方蜿蜒入云的山路,鼻间发出一个温和的询问音节。
綰綰斟酌了一下词语,那双大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方才在密室之中,您对巴盟那几位首领所言……关於族群融合,关於『天下为公……綰綰听得心潮澎湃呢。”
她先捧了一句,隨即话锋微转,带著一丝疑惑:“只是……綰綰心中仍有一丝不解,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说吧。”
易华伟语气平和,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所疑问。
“盟主雄才大略,胸怀四海,欲包容万千,此乃綰綰之幸,亦是天下之幸。然而,自古便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说。汉人视巴、羌、瑶等为蛮夷,而这些蛮夷……恕綰綰直言,他们又何尝不是视汉人为侵占其土地的仇寇?千百年的血仇与隔阂,岂是区区制度、些许恩惠所能轻易化解?”
綰綰微微侧首,看著易华伟完美的侧脸轮廓,继续道:“盟主以强力、以利益、以理想將他们暂时聚合,可一旦主上……或是后世之君,威权稍减,或是朝廷势弱,这些如今看似温顺的『盟友,难道就不会凭藉其地利与族眾,再生异心,裂土自立吗?毕竟,他们並非真心认同汉家文化,其心……终究是异的啊。”
这个问题,也是歷史上无数王朝都无法彻底解决的痼疾。綰綰出身阴葵派,见惯了人性之私与爭斗之酷,她相信力量,相信利益,但对於这种基於文化和血脉的深层隔阂,能否被真正消弭,她持著深深的怀疑態度。
易华伟闻言,脚步並未停顿,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声。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间迴荡,清越悠扬。
微微侧头,看了綰綰一眼。
“綰綰,你这个问题,问到了根子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看似有理,实则狭隘,更是……懒惰。”
“懒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