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霓裳居的听涛小筑,这是云霓裳私下会客的地方。
小筑依悬崖而建,抬首望向窗外,便可看到变幻莫测的云海,耳听竹涛阵阵,让人胸怀大畅,俗念全消。
她亲自下厨,为韩东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两个人早已不需要靠进食来维持生命了,事实上,在遇到韩东之前,云霓裳不知道多少年没进过食。就像在琅琊谷底做的那样,她只是很羡慕凡间那些夫妻平淡的、充斥著烟火气的生活,想和他效仿一番。
然后,云霓裳晒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仙酿。她乃堂堂宗主,珍藏的酒,比朱九真的千年雪莲酒有过之而无不及。
折腾了这许久,已是夜间了。月光如纱,透过霓裳居的琉璃窗欞,洒在青玉案几上,將杯中琥珀色的仙酿映得流光溢彩。室內縈绕著淡淡的白檀香,与酒香交织,熏人慾醉。
云霓裳斜倚在云锦软垫上,一袭素白衣裙,褪去了白日里宗主的威严,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綰著。她指尖摩挲著温润的玉杯,眸光落在对面韩东的脸上,带著几分探究,几分久別重逢的柔和。
“你这身惊世骇俗的修为,当真是在凡界修来的?”她声音清冷,如泉水击石,“凡尘灵气稀薄,浊气厚重,你居然能修到金仙七重,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奇蹟。我禁不住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韩东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一抹笑意在唇角漾开,眼神却似穿过氤氳酒气,看到了遥远而波澜壮阔的过往。“泥泥,你可知『红尘炼心四字真意?我所经歷的,或许並非传统意义上的洞府闭关、灵山苦修。”
他放下酒杯,声音平缓,却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曾投身军伍,於尸山血海中挣命。不是为了修炼杀伐之术,而是为体会『生死一线间,眾生最赤裸的恐惧与渴望。我在死气最浓的战场地下,打坐三年,不是吸纳灵气,而是感受那万亿不甘亡魂的执念,以此磨礪元神,令其坚凝如金刚,不起尘埃。”他顿了顿,“后来,我扮作游方郎中,行走瘟疫横行之地。以微末法力,结合凡俗草药,与阎王夺命。看著那些凡人从绝望到狂喜,看著生命在最卑微处绽放的顽强……那一刻,我对『生机与『造化的感悟,胜过读万卷道书。”
韩东所说的,都是他在地球最后的十年,在宇宙间游歷时的经歷。
云霓裳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手中的酒杯忘了放下。战场死地炼神?瘟疫中悟生机造化?这完全是背离常规修炼之道的险途,动輒便是心神受污、道基崩毁的下场。
“这还不够,”韩东的目光愈发深邃,仿佛蕴含著星河流转,“我还曾封印自身全部法力与记忆,投身为一个普通农户。十年春种秋收,娶妻生子,经歷生老病死、爱別离、怨憎会……直至妻儿老死於床榻,我白髮苍苍,臥於病榻,在最后一口气將散未散时,记忆与修为才轰然回归。”
“什么?!”云霓裳失声轻呼,美眸圆睁,指尖微微一颤,杯中酒液漾出几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袖上,洇开浅浅的痕跡。封印记忆与法力,彻底沦为凡人,经歷完整一生的生老病死、情爱別离?这简直是疯狂!多少修士闭关百年,只为斩断一丝俗缘,他却主动投身进去,在红尘苦海中最沉沦的旋涡里打滚?
“你……你不怕就此沉沦,永墮凡胎,再也醒不过来吗?”她的声音带著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怕。”韩东坦然承认,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但唯有经歷过最彻底的『失去,才能明悟何谓『拥有;唯有作为凡人『死过,才能超脱对『仙道长生的执著贪念。当我復甦的那一刻,前尘往事,仙凡感悟,如水到渠成,圆融无碍。我的道心……”他指了指自己心口,“方才真正『尘埃落定,看到了属於我自己的『路。”
云霓裳彻底怔住。作为一宗之主,她见识过无数天才,听过各种奇遇,但韩东这般近乎自毁式的、在红尘万丈中逆向修行的经歷,闻所未闻。这不是资源的积累,不是法术的精进,而是对“道”的本质,对“我”为何修行,进行了一场鲜血淋漓、椎心泣骨的拷问与重塑。其风险巨大,可一旦成功,所得之稳固与深远,远超同儕。
韩东这些修炼手段,皆出自於《金乌真经》的炼心篇。他的確也从这种惊世骇俗的经歷中,锤链道基,不停地破境进阶。
她凝视著韩东,眼前的男子面容依旧俊朗,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著红尘翻滚、生死淬链出的沧桑与智慧,还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寧静力量。这力量,让她心悸,更让她心底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悄然甦醒。
隨后,韩东又將自己在地球的其余经歷,娓娓道来。
酒壶不知何时已空。月光似乎更加明亮,將两人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韩东讲述的声音渐渐低缓,最后化作一片静謐。空气中瀰漫的酒意、檀香,还有那无声流淌的震撼与共鸣,织成一张曖昧而柔软的网。
云霓裳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心潮澎湃。她避开韩东深邃的目光,欲抬手再斟酒,指尖却被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住。
韩东那些热血传奇的经歷,让云霓裳的每个细胞都跟著燃了起来。
怪不得他能在灵气稀薄的凡界,锤链出如此修为!原来,他是天选之子,应劫之人!而且,他完成了拯救世界的重任,获得不朽功德!
放眼整个仙界,没有哪个后起之秀能比得上。
想到仙界如今的困局,云霓裳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