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自己都不觉察,他是有意要逼迫天子将怒气悉数发泄在自己身上的……
“臣弟绝无此意。”
顾元琛按了按眉心缓解眼痛,续道:昔年皇兄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而后阴阳两隔,臣弟亦为此深感惋惜。如今皇兄觅得相似之人以慰相思,只要其身家清白,便并不不妥。若真有细作,就发落个干净,臣弟不过是为了皇兄考量,希望为皇兄分忧。”
他仰起脸,循着声音的方向面对顾元珩。
隔着层层布巾,隔着天子与王爷的距离,顾元珩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这个弟弟此时的神色,他的唇瓣不由得颤抖起来,按在桌案上的手青筋凸暴。
“为朕分忧?顾元琛!你只当今日朕召你进宫是为了同你说笑吗?”
顾元珩怒将一个茶盏掼碎在地,碎片四溅,厉声命顾元琛跪下回话,冯金和何永春慌忙退出内殿。
顾元琛起身,没了何永春的搀扶,他孤身一人陷入了黑暗和混沌之中,直到踩到摔碎的茶盏,才后退一步,提袍跪下。
“现在只有朕与你了。”
“……臣弟不明白。”天子的声音自他头顶压下,冰冷刺骨。
“朕才出定州便遇歹人行刺,偏生是你府中出来的旧人!天下还有这等巧合!”
“此事臣弟不是早已修书禀明么?他虽曾为臣弟所用,可是最终被驱离王府,其后受何人驱遣,为何行刺皇兄,臣弟不知。”
顾元珩步下玉阶,于方才顾元珩落座之处停留,望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沉声道:“为了查他,朕的人用了不少力气,也查到了你府上不干不净的事,从前你府上一位仆婢说,你豢养过一个哑女——”
顾元琛呼吸一滞,努力保持着身形,挺直脊背。
“那仆婢说,你对那女子乃是精心照料,百般呵护,甚至不许无关之人近前。”
顾元琛似是不解,问道:“是有此人,那又如何?”
“她是何许人也,要你如此保护,还不许让外人得见?”
“去岁冬,臣弟曾在京城外遇刺,日行刺之人虽为臣弟擒获诛杀,却不曾捉住其同伙,查明此哑女乃是那同伙的亲妹,故而将其囚于王府,乃是以此女为饵之意。”
“哦,是吗?那她如今何在?”
“仍在王府。”
顾元t珩沉思片刻,又问:“那同伙可曾擒获?”
“不曾。”
顾元珩冷笑道:“你一向精明,算无遗策,怎么在此事上失了手?”
“并非是臣弟无能,皇兄可还记得赵相之妻于相府被歹人奸杀,此案至今未破?”
顾元珩不禁蹙眉,默了片刻道:“……记得。”
“此案疑似此人所为,亡命之徒,无暇顾及亲眷,便不再出现。”
“倒是能自圆其说,”顾元珩语带讥讽,“照此说来,皆是朕多疑,冤枉你了?可你府上那老仆还说,你本欲杀那哑女,最终却只施以严刑,而后还给了她不少治伤的名贵药物,特别是愈伤疗痕的药膏,是因此女另有他用——”
顾元珩回忆起与姜眉初见,回想起两人在小宅中的相知相伴,耳鬓厮磨的过往,心底却一阵阵倍感寒凉。
他不信,可是至今纠察出的桩桩件件,无一不在他耳边喧嚣:姜眉是细作,她是别有用意来到他身边的!
“确是用刑审问过,亦延医诊治……可是卑贱之人用名贵药物却是无稽之谈。”
顾元琛仍是唇角含笑,语中却多了些讥讽,是讥讽他皇兄和刘素心的。
“有些东西,在旁人看来是无价之宝,在臣弟眼里却无异于敝帚自珍……留她一命,是因她有用,臣弟的护卫康义因这两个刺客而死,臣弟早已盟誓,要为他报仇雪恨!”
他微侧过身,午时刺目的阳光打亮了他半侧身子,照亮了他蒙着纱布的眼睛,带来了除却黑暗以外的鲜红色。
依照天子的语气,只怕这一关没有那么好过了……
呵,真是可笑,他如今究竟在做什么啊,他不是恨姜眉吗?
不如就将一切都说出口吧,左右她现在一心向着皇兄,还有了子嗣,不若让天子杀了他这个王爷罢了,他累了,他的心魂随着姜眉去了一块,再也弥补不全了。
他好恨啊。
顾元琛觉得双目刺痛,可是无暇顾及,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仰面反问起天子——
“臣弟想知道,陛下为什么质疑臣弟豢养此女另有他用,是以为臣弟要将她安插在陛下身边做细作吗?陛下若要如此猜问,那请恕臣弟不得不对先皇后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