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平?北边不都平定了,还能如何不太平?”
“也说不清楚,大抵就是说太子殿下年幼,敬王爷又威名在外的,只怕陛下再病下去,一日西去,皇位的事……”
倪维没再说下去,眼见周云就要切到自己的手指,忙上去拦。
“云姐?这是怎么了!”他挽着周云的手亲了亲,“今日不当高兴吗,怎么心不在焉的?”
“那,若是真要打起来,谁能得皇位啊?”
倪维沉思了片刻,只是摇头。
“应当是打不起来,陛下虽仁厚,可也是当年一路从西北东征杀出来的,何况这些年,跟他自西北打出来的勋贵们,朝堂上康武老臣都几乎料理了个干净,若真是自觉大限将至了,应当也不会留着个敬王爷威胁太子殿下吧,只可惜了呀……”
他忽而笑了笑,埋头蹭了蹭周云的面颊。
“云姐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些事来,还有敬王爷,记得几年前他才北上戍边的时候,你就问起过他。”
“我……我不是在意他,我是担心眉儿啊。”
“姜妹妹?”
倪维一时不解,周云沉默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顾元琛的身份。
“我一时又忘了,陛下当年为何让他北上戍边去呢?”
*
当夜,两人也就在云来客栈住下了,周云和倪维特将最好的上房给了两人,让小珍和小玉小姝一起去睡,也算给了两人能相伴片刻的机会。
顾元琛沐浴的时候,姜眉想问他要不要再填一些热水,问他没有回应,便进了内间,氤氲水汽中,也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肩上那片火灼的伤痕。
原来不只是颈侧,而是自左肩锁骨一路蔓延至左胸的狰狞印记,因热水暖着身,扭曲的皮肉泛着怪异的粉红。
更不论旁处那些数不清的凸起箭疮,一道蜿蜒刀疤斜劈至腰际,甚至没入水下,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一般……
顾元琛多日没有好好沐浴过,一时阖目养神,并不察姜眉走进来看着他,故而想拿起寝衣遮蔽身体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感受到了姜眉的沉默,背脊微微一僵,随即很快松缓下来,轻笑着说道:“都是些皮外伤,不曾伤到内里,并不碍事的,何况是战场上,刀枪无眼,退不得一步,从前我有不是不曾受过重伤。”
他声色有些哽咽,喉结上下滚动着,默了片刻才续道:“从前……我见眉儿一身伤痕,总是觉愧疚不已,也觉得遗憾,不懂你为何那般坦然,只说这是自己一番选择,便要放下不在乎了。”
“后来我也懂得了……”
顾元琛笑了笑,沉低了一些身体,想要躲开姜眉的视线。
“我虚活了不知多少年,眉儿比我懂得的道理要多,我若是再早些遇到你,再早些听你的,该有多好,也是我的一番报应。”
“没有谁该如何。”她哽咽说道,极力压制着颤抖的声色。
“你今后,要好好休养,也莫要再劳累了,不要因为伤了身……再落下什么隐疾。”
姜眉无声啜泣起来,上前掬起热水,缓缓浇在他的肩头,用指尖抚过他肩上那凹凸起伏的烧伤。
“这里怎么伤得这么重,究竟是什么火矢?”
他勾了勾唇角,很是轻松地笑道:“是包了火油的……那一仗打得确实惨烈,所以后来我也用同t样的法子还了回去……眉儿知道的,我怎么会心甘情愿吃亏呢。”
姜眉没有理会,只是问道:“痛吗?”
“能有多疼……那些年我以为眉儿不在这世上了,便总是想起来你为我握着胸前那支箭……”
他垂下眼睫,面上不只是泪水还是氤蒙的水雾。
“终归是……身上再痛,也不如我知道你死讯的那日万一。”
泪水汹涌,两人又双双啜泣起来,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再询问什么。
千般因果,万种伤心,只怕真要一直倾诉下去,便是直至天明都不能诉尽。
“我没有后悔过。”
姜眉轻声说道,亦脱了衣衫踏入了浴桶之中,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将面颊贴在他的颈侧。
“你收复了鹿州,又打下了那么大一片疆土,也是了不起的功业,想来你也不后悔的。”
顾元琛身子轻颤,低头在她额心吻了吻。
“好,我们说定了,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