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因为初次进组紧张,而严阵以待。
他也不是严谨严肃的人,他随便,随心,而且不善于掩饰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汤子聪开始注视着他。等到环节来到他说话时,众人见他没有开口,自然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钟熠一转眼,对上了整桌子人的视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坐端正了,轻声问:“到我了?”
汤子聪把面前的文件纸张略做整理,将身体的正面转向他,“是啊,你来说说?”
钟熠也不怕。他把剧本先合上,先喝了口水,润湿了喉咙,“我用第一人称写了一篇人物小传。”
没有人开口打搅,大家都在等着他发言。
钟熠把手写的小传从剧本后抽出来,先自行扫了一遍。
他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酝酿好情绪,然后开口。
“我一直都记得阿贞是怎么死的。”
钟熠是个年轻人,他的嗓音未被烟、酒、尘烟污染,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脆嫩,就像是树干上新长出来的枝条。他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几乎没有口音,板板正正。
汤子聪觉得他的声音还是软一些好,那样会比较有味道。
他在心中记下,并未挑在此时出声。
“我也一直记得阿贞死后奶奶说过的那句话:‘算了,没办法,女孩的命就是这么薄。’”
钟熠在说奶奶的台词时,稍加模仿,那种苍老的状态引得姚元先换了个坐姿,也将整个身体正对向他。
有些意思。
“阿贞到死,安雄飞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奶奶只能自己给阿贞筹备了一个看得过去的葬礼。我相信阿贞也不会怪奶奶。她只是一个老太婆,还指望着年轻力壮的儿子生活,怎么敢违背他?其实奶奶很笨,她一直认为安雄飞是重男轻女,才对阿贞的命不重视。”
对于“阿贞”这个死去的妹妹,剧本里并未大篇幅提及,通读过剧本的演员就都能知道,这部分是钟熠自己在梳理剧本逻辑时补齐的。
补齐角色命运——这对演员来说是基本功,任何一个有代表作的演员都有这份能力。但偏偏,这种能力出现在至今还未成年,仍是个大一在读生的钟熠身上。
不说多震撼,惊喜是肯定有的。
“以前我也认为安雄飞是单纯地看不起女人,因为妈妈就是受他冷落,加上又知道他在外面乱搞,才在病重时被活活气死。直到后来奶奶也去世了,安雄飞连葬礼都不来参加,我才明白:安雄飞从来没有什么看不起女人,他完全是看不起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他就是个自私鬼,他的心里只有自己。他能气死妻子,害死女儿,无视老母,哪一天有需要,他也可以放弃儿子。”
经过铺垫,钟熠说到这里时,情绪已经渐入佳境。他的声音变得沉重,他甚至抬起眼睛,愤恨地瞪着姚元先。
姚元先起了心,接住了他的情绪,“为了母亲,妹妹、奶奶,你开始恨我。”
“是啊,我恨你。”钟熠加快了语速,“为夫不忠,为父不慈,为商不仁——这种人于当世可被称为“大奸”。你这种奸贼害死了那么多人,有什么资格享受荣华富贵,又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获得幸福?你就该断子绝孙,你就该下地狱。”
港城人迷信——姚元先觉得安雄飞肯定迷信。那么面对儿子这样的控诉,安雄飞会怎么想?
他会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会责备他的不够懂事?
姚元先想,安雄飞肯定会先伸手给安兆杰一巴掌。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