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东临幕阜,西接武陵,南薄五岭,北阻长江,中间丘陵起伏,东、西、南三面十几个州县,是会党活跃的地区。主要有天地会、征义堂、串子会、红黑会、半边钱会、一股香会等,至于其他会党,不知名的不计其数。官军来时则四散为民,官军走后则啸聚山林,规模小的在大白天公开抢劫财物,规模大的敢全副武装攻村夺寨,占据州县,焚烧衙署。太平军初到湖南时,只有一万多人,半年以后即拥有十几万人马,攻长沙、陷岳州、据武昌,尤其是湘南一带,成千上万的会党与太平军合流一处。
虽然湖南会党大半随太平军北上,但是留下来的一批会党骨干,仍与太平军遥相呼应,四处活动,只要有一点星火,即可成为燎原之势。湖南官员对本地的会党势力也略知一二,他们不敢去碰,只求一时平安。
石达开主持太平军西征事宜,为尽快打通两湖两广通道,他派大批两广兄弟潜回湘粤桂一带,与当地的会党联系,支持他们扯旗造反。
却说湖南道县天地会首领何贱苟接到翼王来信非常激动,他利用春节来临之际召集各处码头山寨大小头领到道县岩头村秘密集会。衡阳常宁五洞主雷德勤,郴州桂阳县白水洞主闭万僚,宁远赖子山寨主危靓南与何贱苟素有往来,这几个人都是天地会分布在湘南一带的骨干成员。雷洞主与衡山草市刘积厚有“过命交情”,闭洞主与江西上饶刘洪义有“八拜之交”,危寨主与新田串子会、蓝山的半边钱会有私下往来,他们之间合伙走私粤盐、鸦片。太平军打到安徽宁国时,何贱苟在道县岩头村举旗造反,一举攻占道县。把总许得禄往永州方向逃走,半路上被何贱苟追兵赶上,杀死在水田里。典史吴世昌被俘不降,何贱苟将其斩首示众。一时间,四方义军云集道县。何贱苟认为,洪秀全、杨秀清等都称王,那么普天之下谁都可以称王,于是对外自称“普南王”。
江西上饶刘洪义是半边钱会的首领,知道太平军打到湖南,便在江西上饶起义,然后进兵桂东县,与雷德勤、闭万僚一起合兵攻打桂东。沙田一战,他杀死总兵吕志章。黄达三率团练抵抗,也被刘、雷二人歼灭,只有陈士杰率广武军坚守桂东,与起义军对峙。
长沙被太平军包围的时候,浏阳秀才王应蘋截获一封浏阳征义堂堂主周国虞私通太平军的书信,周国虞怕事情泄露,将王应蘋灭口。秀才李兴锐与王应蘋是好友,发誓为他报仇,在浏阳教谕李竹悟的支持下,到宝塔山兴办团练,密切注意周国虞的一举一动。
浏阳征义堂位于宝塔山南麓,堂主周国虞是当地大户人家。周姓始祖周天赐,做过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的贴身侍卫,扬州城破,史可法自杀,周天赐没有死,逃出扬州,投奔南明永历皇帝,跟随大将李定国东征西讨。南明政权灭亡后,他从缅甸逃到浏阳宝塔山隐居起来,建立征义堂,以反清复明为己任,是天地会的一个分支机构。
浏阳征义堂传到周国虞这一代已经是第八代了,周国虞是第八代堂主。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周国贤,另一个叫周国材,三兄弟从小练武,又爱打抱不平,十里八村的后生都来归附。罗大纲与湖南天地会首领洪大全渊源深厚,洪大全派罗大纲来湖南联络征义堂周氏兄弟。周氏兄弟与罗大纲一见如故,从此以后,广西、湖南天地会往来密切。雷再浩在新宁造反时,周氏兄弟就准备响应,只是雷再浩失败得太快,这兄弟俩就潜伏下来。金田起义过程中,洪大全积极参加,但后来被清军抓住,送到北京砍了头,周氏兄弟不敢轻举妄动。故而罗大纲几次相邀,他们都借口天地会和太平天国目标不一样,没有参加。
浏阳团练副总张义山是个好色之徒,又蛮不讲理,仗着手下有两百号团练,在浏阳为非作歹。又与湖广总督程橘采有姻亲,浏阳县令饶丰平都怕他三分。浏阳谁家娶媳妇,只要他知晓,成婚当天,他要先睡人家媳妇。主人若有意见,他便说主人家私通太平军,将新郎抓走,老百姓都怕他,私下骂他是“张霸山”。
这天,张义山手下团丁探得宝塔山周国贤娶亲,于是骑着高头大马打扮成新郎模样,在半路上劫了花轿。周国贤闻讯,带着一伙后生追到团练局。张义山吓得赶紧逃走,周国贤抢回媳妇,还火烧县团局,闹得很大。知县饶丰平获悉后,将此事捅到湖南巡抚衙门。
张亮基一到签押房,左宗棠连忙让座,本想开口汇报此事。张亮基却先开口了,说道:“岳阳失守,朝廷处理各级官员的折子想必你们都看了。长沙的防守也要加强,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岳阳城破,就是晏仲武、唐正才这些会党与太平军里应外合,否则岳阳不可能这么快就陷入敌手。目前湖南各县都在办团练,我已经给曾涤生写了信,至今也没见回音。征剿会党这事还要加紧,趁热打铁。”左宗棠拿出浏阳县令饶丰平的公函,告诉张亮基征义堂火烧团练局,说这些会党越搞越大,不如让江忠源带兵进剿。
张亮基有些犹豫不决,原来太平军攻长沙以前,湖南太平已久。征义堂私下逞强斗狠,搞得乌烟瘴气,地方也不得安宁,官府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能将这颗毒瘤治好。张亮基知道征义堂人数较多,不好对付。长毛撤围长沙后,他反复考虑了这个问题,认为不宜派兵进剿,但是征义堂这颗毒瘤不除,将来会危及身家性命。想到这里,他主意已定,立即传令差江忠源来见。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位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皮肤漆黑,棱高脸宽,内穿铁甲,外披斗篷,腰挎钢刀的青年将领走了进来。他走得非常快,带来一阵冷风,将左师爷案前的蜡烛晃灭了,来人正是江忠源。左宗棠示意他坐下,特意交代一番,然后去见张亮基。
江忠源参见张亮基后,立即清点本部五百新宁楚勇往浏阳进发。周国虞得知前来进剿的官军人数不多,容易对付,决定趁对方立营未稳进行偷袭。哪知新宁楚勇训练有素,江忠源列队进攻,征义堂人马一触即溃,纷纷逃往宝塔山。新宁楚勇紧随其后,将征义堂困在寨内,断其水源,又将劝降书用弓箭射进山寨,内容是凡出寨投降官兵的一律视为良民,可领取官府颁发的良民证回家种地,既往不咎,否则朝廷大军会踏平山寨。
寨上会党不少是附近乡民,见官兵来剿,不降难免一死。有些胆大的偷偷出寨向官军投降,江忠源立即发放良民证,让其回乡。一传十,十传百,当晚即有一百多名会党前来投降,周国虞不能制止。
隔一日,山上会党大多数来投,江忠源一一安抚,遣送回家。余下数十人不降,江忠源下令攻寨,周国虞凭险固守,双方激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江忠源斩杀大半。周国虞不支,带着几个骨干分子逃往江西野人山,余下部众被江忠源尽数拿获。张亮基第一次派兵剿匪全胜而归,抓获几个首要分子带回长沙斩首示众。
曾国藩对张亮基说:“中丞大人,各县团练均由各县出钱,现在湘乡、新宁、邵阳、浏阳、泸溪、沅陵等县乡勇陆续来到长沙报到,再要各县出钱已不合适,否则一有战事,这些乡勇是靠不住的。他们现在不仅是保卫各县,而且保卫湖南全境,饷银必须由布政司衙门支付。”
张亮基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语气肯定地道:“涤生说得对,饷银以后改由藩库拨款。各县团练以后是官勇,不再是地方武装,按人数拨款,在兵部备案,我向朝廷上一个奏折。”
“湘勇在长沙成立一个团,选拔各县壮实的农民来吃饷,用戚继光束兵之法来练兵。”曾国藩见张亮基同意自己的意见,加以补充。
朱孙贻非常认同曾国藩的观点,说:“长毛号称百万,朝廷的八旗绿营都不是对手,如果训练出来的湘勇临阵倒戈,投降长毛则更加麻烦。团练首先要成团,其次才是练。团的职责是在各乡各村清查户口,缉查土匪等敲敲边鼓的小事。练则是组建正规军队,不光有剿匪的任务,还得有与长毛作战的长远打算。”
张亮基认为他们说得有理,便让曾国藩放手去办,有事共同承担。
咸丰三年正月,太平军放弃武昌,顺流东下,进攻安徽、南京。朝廷任命张亮基为湖广总督,骆秉章为湖南巡抚,江忠源为湖北按察使。
张亮基收到廷寄,来到签押房,见左宗棠在看文书,便以实告知。
“大喜,祝中丞高升!”左宗棠双手抱拳祝贺。
张亮基微微一笑道:“都是左师爷的功劳,我跟江岷樵去武昌,不能没有左师爷。倘若长毛西取两湖,武昌还是首当其冲。”
“这个容我考虑一下。”左宗棠推辞道。
“还考虑什么?你去武昌照旧当师爷,只不过衙门大一点而已。”张亮基说得非常诚恳。
“好,恭敬不如从命!”左宗棠不好回绝。
张亮基非常高兴,说道:“今晚跟左师爷一起去又一村酒楼摆酒庆祝,我还吩咐戈什哈去湖南审案局请了曾大人赴宴。”
张亮基去湖北,带走了江忠源、左宗棠,也带走一千新宁楚勇,曾国藩感觉到身边的朋友一下子少了许多,心中有些不快。在长沙湘江码头,曾国藩十分惆怅,这几个最有力的支持者一齐离开,未来究竟会怎样?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影,曾国藩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湖南团练办好。
骆秉章官复原职,对曾国藩还算客气,湘勇大小事都由曾国藩做主,他不去干涉。
不久,任新宁县教谕的好友欧阳兆熊来访。鉴于湖南会匪较多,欧阳兆熊建议应该在长沙设立审案局,专门审理被抓的会匪。曾国藩遂在团练大臣公馆内设立审案局,请欧阳兆熊任文案。欧阳兆熊认为自己资历不够,不能担任此重任,要调一位有审案经验的知县来担任。
于是,曾国藩又在团练局门口加挂了一块湖南省审案局招牌,规定各县团练抓到会匪后都由审案局审案。牌子挂出去后,很多人自荐上门,曾国藩经过慎重挑选,留下十来人,最后确定岳麓书院一起读过书的同学黄廷瓒来当局长。黄廷瓒做过昆山知县,有审案经验,审案局大小事情都由他来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