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瀑,朔风烈烈,掀翻檐角琉璃朱瓦,瓦片落地,咔嚓一声脆响,飞溅的碎片被来人踏在足下。
萧凌晏驻步,抬眸望向几尺外的崇光殿门。
崇光殿乃帝王寝宫,他所寻者正在此殿安寝,与他只一门之隔。而他身后,黑压压一片皆是身披甲胄,负剑执枪的精兵亲信,正高声笑语:“我等今夜真是有如神助!京城内外睡得死沉,全无抵抗之力,殿下实乃天命所归!”
萧凌晏面无表情,眸中寒意更胜这凛冬时节的暴雨。有如神助……呵,哪是什么神明襄助?分明是只恶鬼罢了。为今夜万无一失,他允了它开的条件,以未来国师之位,换一城沉睡。
他知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已没有耐心,憎恨每在他心间多存一日,他便觉自己仿若多受一日的烈火焚身。
“都退下。”他冷声道:“不得我令,擅扰者死。”
众人面面相觑,为首之人忽上前几步,斟酌着语气道:“只您一人,会不会……”秦协不敢明说,但里头那位昔日还是皇子时武艺便已登峰造极,宫内外无人能敌,一对一,恐怕……他说着瞄了眼萧凌晏的面色,霎时浑身一凛,当即改口:“末将多嘴。”
“滚。”
“是!”
萧凌晏推开殿门,衣角滴落的雨滴瞬间打湿干燥的宫殿地面,绽开滴滴水渍。
门一合,潇潇雨声便被关在外头,殿内空余冷寂,只闻长明灯盏内烛火哔啵作响。
那人合衣伏在书案前,阖眸沉睡,案上铺开着的是批了一半的奏表。萧凌晏讽刺一笑,看来他是真喜欢做皇帝。
他缓步上前,举剑横在对方颈侧,剑刃锋锐,瞬间划开一道细长伤口。
只要再加些力,这截细长的颈便会被完全割开,涌出的大股血液会瞬间湮没这残害手足的冷血之辈,弑父夺位的不正之君,终结折磨他一千多个日夜的刻骨仇恨……
可被刀架着的人却在此时突然醒转,抬眸望进他癫狂冰冷的眼。
这是长他六岁的兄长,亦是他恨了三年的仇家,对上来寻仇的昔日幺弟,此人目光竟是短暂怔愣须臾便恢复往日淡然。
“晏弟。”他轻声唤他。
萧凌晏的身体霎时不听使唤,僵在当场,握着的剑重若千钧之鼎,手腕连带整柄剑都开始颤抖。
他唤得那样亲热平常,仿佛这不是血淋淋的逼宫之夜,而是十五六岁时的某个夏日傍晚,出宫游玩归来的弟弟来宫里寻他,他会轻轻为弟弟取下发上匆匆赶路时粘上的花瓣,也会笑着问他,“回来了?这回又去了何处耍?可还尽兴?”
萧凌晏紧了紧手中剑,那已是湮没在记忆中,无法触及的曾经,今时今日,他两之间,只余血海深仇。
他死死盯着眼前人,为何不惧,为何敢这样坦坦荡荡直视他?
萧珺睁着仍有些朦胧的眼,无声凝视被雨浇得湿透,却丝毫未减身上戾气的来人。三年未见,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一如往昔,只是棱角比上回见时更锋利,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高大身影投在案上,眸中幽火跃动,形如鬼魅,强烈的压迫感竟令他有些喘不上气。
凝望半晌,他忽觉脖颈刺痛,这才想起横在颈前的剑刃,寒芒之上已混了他的血。
沉默半晌,他极轻地叹气:“你还是不愿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凭你信里的鬼话连篇?”萧凌晏遽然回神,忽重重将厚厚一沓书信甩在案上。
信纸被攥得变了形,又浇了一夜的雨,早糊得看不清字样,废纸似的堆在桌边。
他欺身而上,剑顺势逼得更近:“我在北疆三年,你几个月才舍得给我去一封信,三年拢共也才十二封,可自我起兵,你巴不得日日送,时时送,这才多久啊,就积了这么厚,字字句句都在劝我退兵,怎么,就那么怕我抢回你偷来的皇位?”
萧珺毫不避忌横在性命攸关处的利刃,依旧端坐案前,语气平静:“我信中已说得明白,这位子你大可拿去,但你如何都不该这时回来,至少也得过了二十二岁生辰。”
萧凌晏觉得可笑:“事到如今,你还想用那套荒谬说辞骗我?”
他十八岁那年,这人骗他说自己的梦有预知之能,又言梦见他三日后会被恶咒缠身,以至于二十一岁时便病死宫中,唯有暂时离京方能保住性命。
他打一开始就不信这等无稽之谈,且不说预知之梦听起来有多荒谬,他从来身体康健,风寒都少有,岂可能二十出头便因病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