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在殿前的石头台阶下停住脚步,扯了扯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青灰色布袍,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应天冬天的冷风颳进肺里,倒是让他乱七八糟的思绪冷静了一点。
他把手里的防风灯轻轻放在台阶边的雪地上,然后弯著腰,一步步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今晚要见的是父皇,让朱棣不得不小心对待。
守在门口的亲兵队长看见他来了,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
朱棣抬脚迈进殿里,一股暖和气混著炭火味迎面扑来,让他冻僵的手脚稍微缓过来点。
他一眼就看见那个背对著他、站在一幅巨大地图前的人。那人穿著普通的布衣,个子不算高大,但往那儿一站,就有种山一样的沉稳劲儿。
朱棣不敢马虎,紧走几步,掀起衣角就跪了下去,额头贴地:
“儿子朱棣,给父皇请安。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还带著赶路后的轻微喘息,语气恭敬又稳重。在父皇面前怎么既保持皇子身份又不失敬意,这门学问他琢磨了几十年。
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偶尔啪地响一声。
父皇没马上让他起来。
朱棣就保持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在外人面前再怎么说了算,在这儿,在父皇面前,他永远都是臣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膝盖硌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开始发麻刺痛,但他还是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才传来平淡的声音:
“起来说话。”
“谢父皇。”朱棣这才应声,有点费力地站起来,依旧微微弯著腰,眼睛看著地面。
“咱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父皇直接切入正题。
朱棣心里一紧,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份用油纸包好的薄薄卷宗,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回父皇,儿子和魏国公奉您的密旨暗中调查,已经有了一些发现。”
一个侍从悄悄上前,接过卷宗,递了上去。
朱元璋没有马上翻开,只是拿在手里,慢慢走回书案后面坐下。
“说。”还是那么简单干脆。
“是。”朱棣咽了口口水,清楚地报告,“儿子等人遵照父皇密旨,借著巡查海防的名义,暗中调查了东南沿海的商人。其中,寧波府的大富翁沈文石,表面上做海运生意,和江浙一带的官员来往密切,家產极其丰厚。”
“最重要的是,此人是沈文渊的堂兄弟。”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小心地观察父皇的反应,书案后面的人依旧沉稳,只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著。
“儿子和魏国公仔细查证,发现这个人的船队,经常藉口风向原因偏离正常航线,和……和海外的日本商人以及盘踞在沿海岛屿的北元残余势力,暗中勾结。不仅走私盐、铁、硝石等违禁物资,更……更怀疑在传递沿海驻军的布防情况、粮草运输的消息。”
当说到“北元残余势力”和“传递布防消息”时,朱棣敏锐地感觉到,父皇敲桌子的手指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朱棣心里踏实了,知道自己抓对了重点。
他立刻趁热打铁,声音严肃了几分:“父皇,儿子认为,这事关係到海防安全,不是小事!一个商人,竟敢暗中勾结外敌,打探军情,实在是罪大恶极!儿子请求父皇明断,准许儿子和魏国公立即周密安排,把沈文石和他的同党赶紧抓起来,严加审问,肯定能顺藤摸瓜,揪出朝廷內外和他们勾结的败类,肃清沿海!”
他说得义正辞严,充分展现了藩王镇守一方、为国除害的担当。朱棣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再合適不过了,抓人、审问、顺藤摸瓜,这本就是查案的標准流程,也是最快见效的办法。
可他慷慨激昂地说完后,等来的却不是预料中的夸奖,而是一阵让人心里发毛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