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文华殿內,烛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灯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巨大的御案上,摆放著两幅巨大的舆图。
一幅是《大明疆域总图》,一幅是《北元残部及边镇戍防图》,还有一幅,是標有各藩王封地及护军配置的详图。
毛镶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
笔尖在舆图上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深宫里格外清晰。朱元璋画下的是一个个箭头,一条条进军或设防的线路,以及只有他自己才完全明白的標记和批註。
他在推演,在算计,在进行一场关乎帝国未来命运的纸上谈兵。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出现一个恭敬的身影,是太子朱標,他没有进门,无声地跪在门槛外,双手高举著一份厚厚的卷宗。
“呈上来。”朱元璋没有抬头,声音从地图上方传来。
朱標膝行而入,將卷宗轻轻放在御案一角空处。
“父皇,之前派到西安查勘的秦王府及诸卫所实情,初步匯总,都在这里了。”
朱元璋嗯了一声,拿起卷宗,解开封绳。
里面只有一列列冰冷、甚至触目惊心的数字和简述,让他看清大明立国之初、看似稳固的西北边陲军事肌体下,已然开始滋生的脓疮。
“西安府及周边诸卫,並秦王护军,在册军户合计八万五千余。”
“经暗查核验,实有丁壮,约四万五千。余者,或老弱,或顶替,或逃亡,或已被王府私役。”
“此四万五千丁壮中,常年被秦王府及各官將役使,疏於操练者,逾四成。卫所军官及王府属官侵占屯田,军户生计困顿,怨声载道者,普遍存在。”
“结论:西安重镇,秦王府直辖及周边可即刻抽调用於野战之精锐,不足一万五千。”
“各卫所及王府军械,帐面充足,然保养不善,刀枪锈蚀、衣甲破旧者甚眾。战马缺额近半,尤以王府护军为甚。”
“耗费:每年仅秦王府及西安诸卫所,需支应粮餉、器械维护,耗国库及陕西布政使司银钱、粮米无算。”
朱元璋看完了最后一项,缓缓合上了卷宗。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再缓缓吐出。
这才建国十三年,封建屏藩,耗费巨大,养著的宗室护卫和边镇军队却已开始出现如此蠹空之象!
藩王府役使军士,军官侵占屯田,兵额虚悬,装备废弛……这便是他倚仗来屏卫皇室、镇守边陲的根基!
“乱世用重典,盛世需强兵。”
这个道理在他心中无比清晰。
他能坐上这把龙椅,靠的不是仁义道德,是淮西子弟能征善战,是刀把子足够硬!
可如果,这刀把子开始生锈,被虫蛀,甚至开始向著执刀人齜牙了呢?
那他所有的宏图伟略,他想要建立的万世基业,都可能倾覆於一旦。
武力,是最终的保障。
而武力的核心,便是绝对可靠、如臂使指的军队!
这,才是他推行一切政令的底气。
这,才是他朱明王朝真正的“定海神针”。
他將那份太子的报告推到一边,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